从汴州出发,周怀准备从淮南绕路,再经江西到湖南,赶在夏军在进入西南山地之前,拦截他们。
同时他还向朝廷上书,让西川节度使高骈配合自己的行动。
此人乃是朝中有名的武将,收复安南,击败南诏国二十万大军,后南诏时常侵扰川蜀边境,朝廷将其调任为西川节度使。
周怀到达淮南,昼夜行军,休息的时间很少,但渐渐地,士兵们就扛不住了,没办法,他们只能在砀山一带歇息。
此地传说中乃是古代一位开国皇帝的家乡,据他斩蛇之山仅有百里。
也算是人杰地灵之地,可惜,周怀率军到达这里之后,发现此地饥荒,到处都是流民盗匪。
他不是被派来剿匪的,只能视而不见。
临时搭建的营地中,周怀被张奎推着去外面吹吹风,忽然营门处传来喧哗之声,只见两个青年站在门口处,正嚷嚷着什么,旁边的守营士兵阻拦。
“我乃朱鑫,前来投军,你们为何阻拦于我!”
一个体格壮硕,英姿非凡的青年喊着,他背着一柄大刀,说话时,胸脯上下起伏。
此时天气偏凉,另一人闷不吭声,鼻腔之中喷出热气,如同猛虎一般。
瞎子一见此人,顿觉惊异:“此两人貌若猛虎,凶神恶煞,眼有混沌气,非大忠便大奸也!”
周怀也觉得此两人不俗,便上前让守门士兵推开,亲自会一会这两兄弟。
“何人在此喧哗?”
两兄弟齐齐拱了拱手,声音隆隆:“早就听闻周大人之名,今日我两兄弟前来投奔,希望跟着大人建功立业。”
周怀一愣,这江淮之地,远在东方,他的事迹,如何能在此为人所知晓。
“我兄弟二人之前在一酒馆听说书,讲的便是大人如何大破那噶尔钦陵的吐蕃大军,听来觉得神异,便打算投奔,没想到一打听,大人正好驻扎于此。”
说书?
周怀虽然疑惑,却没在心中多纠结,再次看向两人:“我的军中不收无能之辈,你们有何本事?”
二人相视一笑:“听闻大人在河南时被那秦平所阻拦,今日我兄弟二人愿为大人擒拿于他,生死交于大人决断。
周怀惊诧,他自是知晓那秦平的本事,手底下的薛琼和王圭武都不是他的对手,这两兄弟从哪来的自信,竟然夸下海口,要抓住那秦平。
“大人,既然他们说出来,便试试。”瞎子似乎对两人十分感兴趣。
周怀沉吟一声,不过两人而已,应该不会影响他的计划,便让他们试试,
反正他不需要付出什么,若是没做到,让他们滚蛋就行。
“大人,等我们好消息吧!”
稍年长的一个说着,两人再次拱手,翻身上了马,呼啸而去。
此事不过是个小插曲,没多久就被周怀抛在脑后忘了。
此时,夏天骏遇到了麻烦。
自从夏军突破山南东道防线后,一路向南疾驰。
沿途所经的州县,大多是战火未及的地界,百姓们听闻夏天骏的军队从不烧杀抢掠,反倒会帮着清理山匪盗贼、救济孤寡,原本躲在山中的流民纷纷走出,主动要求参军。
短短一月之内,溃散的残兵重新聚拢,再加上新增的流民壮丁,夏军规模竟迅速扩充到十余万之众。
可队伍壮大的喜悦,很快就被现实的困境冲淡。
夏天骏自始至终坚守着一个原则:所到之处,秋毫不犯。
进城后,府库中的粮食需按市价用铜钱购买,百姓家中的财物即便无人看管,士兵也绝不能擅自取用。
有一次,一个士兵站岗饿极了,偷偷摘了路边农户的几个桃子,被夏天骏发现后,当即重打二十军棍,还要亲自带着士兵上门赔罪。
这般铁律虽赢得了百姓的爱戴,却让军粮供应日渐捉襟见肘,士兵们的不满也日益增加。
十余万人的口粮消耗量极大,仅靠购买和少量缴获,根本难以支撑。
士兵们常常只能喝到半饱的稀粥,训练时脚步发虚,连挥舞兵器的力气都不足。
“大人,再这么下去可不行啊!”柴存忧心忡忡地闯进营帐,“昨日操练,有三个弟兄直接饿晕了过去。老兵们私下都在抱怨,说跟着大人打仗,图的是能吃饱饭、让家人过上好日子,现在天天饿肚子,哪有力气对抗朝廷军?”
夏天骏坐在案前,手指摩挲着粗糙的案牍,脸色凝重。
他何尝不知晓军中困境,可让他违背本心去抢掠百姓,他万万做不到。
“再坚持几日,”他沉声道,“前面就是峡州,拿下峡州后,府库中的存粮应该能解燃眉之急,切记,进城后依旧按规矩来,不许惊扰百姓。”
柴存叹了口气,只能应声退下。
帐内只剩夏天骏一人,他望着窗外渐渐沉下的夕阳,心中满是迷茫。
他起兵反唐,本是因为朝廷腐败、官吏欺压,百姓无以为生,想带着百姓们过上好日子,可如今东奔西逃,如同丧家之犬。
日日征战,所过之地,百姓依旧流离失所,他身为义军,不能对当地的百姓下屠刀,可这样一来,跟随他参军的人又要活不下去了。
自己这条路,真的走对了吗?反贼的名声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深知,这绝非长久之计。
几日后,夏军兵临峡州城下。
峡州守军本就兵力薄弱,见夏军声势浩大,没抵抗多久便开城投降。
进城后,士兵们严格遵守夏天骏的命令,秋毫无犯,城中秩序很快恢复。
此次俘获的峡州刺史武旭峰,是出了名的清官,在任期间兴修水利、减免赋税,深受百姓爱戴。
他担心百姓受到牵连,于是开成投降。
夏天骏没有将武旭峰关押在大牢,反而让人将他请到自己的营帐,还命人备上了茶水点心。“武大人,”夏天骏起身相迎,语气恭敬,“如今世道不艰,百姓疾苦,我起兵并非为了一己之私。”
武旭峰端坐不动,神色平静:“夏将军既为反贼,俘获我这个朝廷命官,何必多言?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我并非要杀你,”夏天骏走到案前,声音压低了几分,“我想请大人帮个忙。”
他顿了顿,目光坚定,“我愿归顺朝廷,只求朝廷能体恤百姓,减免赋税,让弟兄们有个安稳归宿。还请大人暗中联系朝廷,替我转达招安之意。”
武旭峰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沉吟起来。两人在帐中密谈了近两个时辰,帐外的守卫被远远支开,却不知帐外不远处的大树后,一个守卫影正屏息凝神,将两人的对话记在心里。
那人影正是薛义的亲信。
薛义自夏军扩军后,便察觉到夏天骏的心思日渐动摇,早已暗中吩咐手下,密切监视夏天骏的一举一动。
亲信不敢耽搁,密谈一结束,便立刻溜回薛义的营帐禀报。
“将军,夏大人真的想招安!”亲信压低声音,将听到的话一五一十复述出来,“他让武刺史牵线,只求朝廷给条活路。”
薛义正坐在榻边擦拭自己的长枪,枪尖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
听到“招安”二字,他擦拭的动作猛地一顿,眸色瞬间沉了下去,握着枪杆的手渐渐收紧,血管崩起。
“知道了。”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让人捉摸不透,“继续盯着,他的一举一动,都要随时向我禀报,不许遗漏半点。”
亲信应声退下,帐内的烛光摇曳,将薛义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望着手中的长枪,思绪翻涌。从一开始跟着夏天骏起兵,他就没想过回头,反贼这条路,要么走到头,要么死在半路,招安?不过是自寻死路。
试问朝廷真的会放过一个曾经造反的人?
不可能,他熟读史书,记得开国时,江淮尚未归顺,当时,由庞岁在此建立了吴国,当时其看准了将来能统一天下的乃是大武,于是决定投降。
使得高祖不费吹灰之力的就拿下了江淮地区,后赐予庞岁极高的赏赐。
但即便如此,后来太宗在位时,还是随便找了个理由给突她杀了。
次日天刚亮,薛义便一身铠甲,径直闯入夏天骏的营帐,连通报都省了。
此时夏天骏正在查看军粮账目,见他怒气冲冲地进来,不由得一愣:“薛义,何事如此匆忙?”
“大人,你要招安?”薛义开门见山,语气带着压抑的怒火。
夏天骏抬起头,脸上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坦然点头:“是,我昨日已与李刺史谈妥,他愿为我联系朝廷。”
“糊涂!”薛义猛地一拍案几,案上的账本被震得散落一地,“大人,你可知我们是什么身份?是朝廷认定的反贼!我们手下的弟兄,哪个手上没沾过官兵的血?招安之后,朝廷会容得下我们吗?轻则削职流放,重则满门抄斩,这是自取灭亡!”
“可我们与其他反贼不同!”夏天骏也站起身,提高了声音,“我们所到之处秋毫不犯,从未残害百姓,只为推翻苛政,百姓都爱戴我们,朝廷若真为天下苍生着想,未必不能容我们。”
“朝廷?”薛义冷笑一声,眼神锐利如刀,“那女帝听信奸佞,朝政腐败,群臣官员鱼肉百姓,他们怎会真心接纳我们?不过是想先稳住我们,再寻机斩草除根!”
“那你说怎么办?”夏天骏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十余万弟兄天天饿肚子,训练都成问题,战斗力日渐下降。再这么打下去,不用朝廷来攻,我们自己就先垮了。难道要让弟兄们跟着我们,一辈子背着反贼的名声,永无宁日?”
“开弓没有回头箭!”薛义上前一步,死死盯着夏天骏,“我们既然走上了反贼这条路,就没有任何退路!现在军心本就不稳,你若提出招安,弟兄们必定人心涣散,到时候不攻自破!我们必须坚持到底,要么推翻朝廷,打一个盛世出来,要么战死沙场,马革裹尸!”
“可百姓呢?”夏天骏的声音软了下来,眼中满是不忍,“战乱不休,受苦的始终是百姓。我起兵的初衷,是让百姓能过上好日子,不是让他们跟着我们颠沛流离。”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薛义语气坚定,“眼下的苦难都是暂时的,等我们拿下天下,制定清明法度,减免苛捐杂税,百姓自然能安居乐业。大人,切勿因一时心软,毁了我们所有人的前程!”
两人各执一词,争吵声越来越大,帐外的士兵们都能隐约听见,却没人敢进去劝阻。
柴存闻讯赶来,刚走到帐门口,就被薛义愤怒的吼声吓住,只能在门外徘徊。
“此事我意已决,容我再斟酌。”夏天骏猛地拂袖,转过身去,不愿再与薛义争辩。
薛义见他依旧不肯松口,气得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
他冷哼一声:“大人好自为之!若是执意招安,休怪我不顾兄弟情分!”
说罢,他转身大步离去,帐门被狠狠摔在门框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屋顶的尘土簌簌落下。
招安之事暂且搁置,两人之间的隔阂却越来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