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沦陷,此事震惊朝堂。
尤其是以皇甫极为首的河北集团,叛军直逼洛阳,之后往北就可以威胁河北之地。
虽然那里有河朔三镇之一的成德镇可以阻拦,但这里的守将曾经是辽东叛将李宝臣的义子,此人虽然也属于河北集团,却与皇甫极他们并不对付。
若是其放任叛军北上,皇甫极的老家就要被抄了。
尚书府。
皇甫极急忙把同党召集过来,其中有兵部尚书胡举宗,户部尚书王嵩等人,这些人大多出身河北,都是河北集团的代表。
“都说说吧,这山东的守军到底怎么回事,一点消息都没传过来,叛军到达了河南境内,我们才知道。”
皇甫极穿着紫色官服,一脸愁容。
“要我说,调动卢龙镇的守军前去镇压。”王嵩说道。
卢龙镇守将乃是李怀仙,此人同样是辽东叛将,卢龙镇的治所在幽州,统辖着包括幽州、檀州、蓟州等十三州,兵马十万,在诸藩镇中属于实力强大的。
“不妥。”胡举宗当即反驳。
“卢龙镇地处偏僻,想要支援,需要跨越河北之地,而且其作用主要是防范北部高句丽和回纥人,兵马不宜妄动。”
“在下看来,不如让田承嗣前去,此人乃是我的故友,去信一封,他定会听从大人调遣。”
皇甫极沉吟。
田承嗣乃是魏搏镇的节度使,总部在魏州,也就是河南北部和山东东北部区域,此地民风彪悍,人口充沛,兵马六万。
皇甫极点头:“胡尚书说的有道理,让田承嗣去吧,先挡住山东叛军,决不能让其攻占洛阳。
”
注意,他说的不是阻止叛军北上,而是阻止叛军攻占洛阳。
若是夏天骏真的拿下洛阳,占据这宝地,那大势已成,田承嗣根本挡不住,所以决不能让其占据洛阳。
“老爷,该上朝了。”
宣政殿。
女帝脸色阴沉,扫着下面的群臣。
“山东巡查使刘东林何在?”
“臣在。”
女帝手指叩着龙椅扶手,目光如刀刃般刺向阶下的山东巡查使刘东林:“刘东林!你身为山东巡查使,掌一方监察之权,山东乱起月余,叛军都打到河南,你竟连一封奏报都没递上来!你说,你这巡查使是当给谁看的?”
刘东林膝盖发软,噗通一声瘫在地上,额头抵着青砖,声音抖得像筛糠:“陛下饶命!臣臣也是近日才得知消息,叛军来得太快,各州府信使都被截了,臣臣不敢隐瞒啊!”
“不敢隐瞒?”女帝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朕派你去山东,是让你盯着地方动静,不是让你当甩手掌柜!如今山东沦陷,洛阳陷在叛军手里,你说你该当何罪?”
她抬手一挥,龙椅旁的禁军立刻上前,将刘东林架了起来。
刘东林挣扎着哭喊:“陛下开恩!臣愿戴罪立功,去招抚叛军!求陛下再给臣一次机会!”
“机会?”女帝眼神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拉出去,斩!”
禁军拖着哭喊的刘东林往外走,殿内静得只剩下众人的呼吸声。
直到殿外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女帝才缓缓开口:“山东叛军势大,谁有良策可解此危?”
话音刚落,工部尚书率先出列:“陛下,臣以为可调淮西节度使李忠臣出兵,其麾下兵马精锐,离河南不远,定能快速驰援!”
“不可!”立刻有大臣反驳,“李忠臣素来跋扈,上次调他平叛,竟索要三倍粮饷,若这次再让他去,指不定会狮子大开口,届时恐难节制!”
又有大臣提议调河东节度使马燧,却被反驳说河东需防范回纥,抽不开身。群臣各执一词,吵了半响也没个定论。
皇甫极这时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臣有一荐。魏博节度使田承嗣,其镇距河南不过百里,麾下六万兵马,且田将军熟悉山东地形,让他出兵,既能快速抵达,又能因地制宜,定能挡住叛军。
女帝沉吟片刻,眼下确实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便点头道:“准了。传朕旨意,命田承嗣为平叛大将军,即刻领兵驰援河南,务必守住洛阳!”
旨意传下,朝野上下都等着田承嗣传来捷报。
可谁也没想到,不过五日,急报就送进了宫,田承嗣领兵行至濮阳,遭叛军埋伏,六万兵马死伤过半,连他自己都带着残兵狼狈逃回魏博。
消息传入宣政殿,满朝文武皆惊。
户部尚书王嵩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话:“怎怎么会?田将军领兵多年,怎会败给一群乌合之众?”
“乌合之众?”有大臣苦笑,“夏天骏能一呼百应,半月聚起十几万兵马,还能大败田承嗣,可见其绝非等闲之辈!”
皇甫极站在原地,脸色铁青。
他当初力荐田承嗣,一方面是想要守住河北,另一反面是想借田承嗣平叛有功稳固他的地位,如今田承嗣大败,不仅没成,反而让他成了众矢之的。
女帝看着殿内手足无措的群臣,轻轻叹了口气,挥挥手道:“退朝吧,此事容后再议。”
夜幕降临时,胡举宗府邸的门被轻轻叩响。
管家开门一看,竟是周怀坐着轮椅,由张奎推着站在门外。
“周大人?”管家愣了愣,连忙侧身让行,“我家大人在书房,容我去通报。”
周怀点头:“有劳。”
不多时,胡举宗迎了出来,脸上带着几分诧异:“周大人深夜到访,可是有要事?”
“确实有件事,需借胡大人一席之地谈谈。”
周怀示意张奎递过一个信封,“这是敦煌守将阎冬给大人的信,我们曾一同在敦煌作战,临走时,他让我带给胡大人的信。”
胡举宗接过信封,拆开一看,里面是阎冬的亲笔信。
他看完信,对周怀的态度缓和了不少,引着他往书房走:“周大人请,咱们里面谈。”
书房内,烛火摇曳。
胡举宗给周怀倒了杯茶,开门见山:“周大人今日来,恐怕不只是为了递一封信吧?”
周怀端起茶杯,指尖碰了碰温热的杯壁:“胡大人明鉴,我今日来,一是为了递信,二是想和大人聊聊山东的事。”
“山东?”胡举宗眉头一挑,“如今朝野上下都为这事头疼,田承嗣大败后,皇甫大人都没了对策,周大人可有什么高见?”
“高见谈不上,只是有些浅见。”
周怀放下茶杯,语气平静,“田承嗣之所以大败,一是轻敌,他以为叛军是乌合之众,行军时毫无防备。二是不察地形,濮阳一带多沼泽,叛军熟悉地形,设下埋伏易如反掌。三是失了民心,田承嗣麾下士兵常劫掠百姓,周边百姓本就恨苛政,自然不会帮他,反而会给叛军通风报信。”
胡举宗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惊讶,这些话,正好戳中了田承嗣败北的要害,可周怀从未去过山东,竟能看得如此透彻。
周怀接着道:“叛军虽众,却也有弱点,他们多是百姓出身,缺乏正规训练,且没有稳定的粮草供给,若要平叛,需先稳住民心,安抚山东百姓,让他们知道朝廷是来救他们的,而非镇压。再派熟悉地形的将领,用重甲步兵结阵,破解叛军的埋伏。最后截断他们的粮草,叛军不攻自破。”
“重甲步兵?”胡举宗沉吟,“倒是能凑出一些。”
胡举宗并不知道周怀研制步人甲一事,这事严格保密,甚至连工部尚书都不甚了解,交给周怀和渠通全权负责。
“正是。”周怀点头,“重甲步兵防御力强,叛军的刀枪弓箭难以穿透,结成坚阵后,叛军的埋伏根本起不了作用。而且我在西域时,曾用重甲步兵对抗过吐蕃骑兵,效果甚佳,对付叛军绰绰有余。”
胡举宗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突然觉得之前太小看他了。
仔细想想,周怀不仅有战场上立过大功,还有如此清晰的战略眼光,令人惊叹。
他心里翻江倒海,脸上却依旧平静:“周大人的见解,确实独到。只是眼下,陛下还没定下新的平叛人选。”
“人选之事,自有陛下决断。”周怀站起身,“我今日说这些,只是不想看到山东百姓再遭战乱之苦,信已送到,话也说完,我就不打扰胡大人了。”
送走周怀后,胡举宗立刻回到书房,来回踱步。
周怀的话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他越想越觉得,周怀才是平叛的最佳人选,有西域战功,懂军事,还能提出切实可行的对策。
他不再犹豫,拿起朝笏,匆匆往皇宫赶去。
此时宫门禁闭,他凭着兵部尚书的身份,求见女帝。
女帝见他深夜入宫,有些意外:“胡卿深夜前来,可是有急事?”
“陛下,臣举荐一人,定能平定山东叛军!”胡举宗躬身道,“此人便是金吾卫上将军周怀!”
“周怀?”女帝愣了愣,“你为何举荐他?”
“陛下,周怀不仅能带兵打仗,还对山东叛军有独到的见解。”
胡举宗把周怀分析田承嗣败因、提出的平叛对策一一告知,“他懂民心,知军事,若让他领兵,定能不负陛下所托!”
女帝沉默片刻,眼中渐渐有了光芒。
周怀确实是个人才,之前让他改革金吾卫、打造步人甲,都做得很好。
如今山东危急,或许真的该让周怀试试。
她点了点头,语气坚定:“好!朕就信你一次。传朕旨意,命周怀为平叛大元帅,统领三万兵马,即刻出征山东!另外金吾卫归其调动,所需粮草、军械,户部、工部全力配合!”
胡举宗心中一松,连忙叩首:“陛下英明!”
夜色渐深,宫城的灯火映着胡举宗的背影。
他知道,这次举荐周怀,或许会影响他与皇甫极之间的关系,但为了朝廷,为了山东百姓,这步棋必须走。
而周怀这把刀,终于要在更大的战场上,展露锋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