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刚蒙蒙亮,天云关还笼罩在黎明前的凉意里。姜明渊背着简单的行囊,准时来到城门外的驼队集结点。
老哈桑已经在那儿等着了,身边跟着三峰健壮的双峰驼。
骆驼的皮毛在晨光里泛着健康的光泽,安静地反刍着草料,粗壮的腿脚稳稳踩在沙地上,一看就是被精心照料的好驼。
驼背上捆扎着水囊、干粮、毡毯,还有个老式罗盘和一捆结实的绳索。
老哈桑自己也换了身厚实的旧袍子,头巾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那双锐利的眼睛。他正低头检查最后一根驼绳的搭扣,动作麻利得很。
看见姜明渊,老汉只是微微点头,递过来一件防风斗篷:“穿上吧,老板。沙漠里的日头比刀片子还快,风沙也不认人。“
姜明渊接过斗篷披上,拉低兜帽遮住大半张脸。
“都收拾齐整了?“老哈桑确认道。
“齐了。”
“走。”老哈桑不再多话,熟练地牵起头驼缰绳,轻喝一声。三峰骆驼顺从地迈开步子,踏进了戈壁与沙漠的交界。姜明渊跟在驼队旁侧,步履沉稳。
清晨的沙漠还带着些许凉意,风也不大。骆驼宽厚的脚掌踩在沙石地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成了这片寂静天地间唯一的节奏。
老哈桑果然是个老沙漠,他选的路从不是直线,而是巧妙地沿着沙丘背阴面和戈壁岩脊走,尽量避开初升的烈日和风沙路线。他几乎不用看罗盘,方向感象是长在骨子里,偶尔抬头看看天色和远方的沙丘轮廓,心里就有了数。
日头渐渐升高,温度飙升得吓人。热浪滚滚而来,空气都在眼前扭曲晃动。脚下的沙地越来越软,每走一步沙子都会陷到脚踝,悄悄消耗着体力。稀薄的空气里,那些燥烈的灵气粒子也随着高温活跃起来,像细小的火砂往毛孔里钻。
姜明渊不动声色地运转起《太劫劲》。
绛宫深处的【气血溶炉】命火灼灼,将扑面而来的酷热、风沙的侵蚀,都化作细微的“劫力“炼化吸收。
每一次热浪、每一粒沙砾,都成了打磨肉身的磨石。他清淅地感觉到,在这极端环境的淬炼下,自己的肉身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变强。
老哈桑偶尔回头瞥一眼,浑浊的眼里闪过诧异。
这年轻人穿着单薄,在如此酷热下竟呼吸平稳,脚步不乱,汗水都比常人少。
那份从容不迫,倒象是把要命的沙漠当成了寻常旅途。他心里那点因为重金压下的不安,又悄悄浮了起来。
正午时分,他们在巨大的风蚀岩柱阴影下歇脚。骆驼安静地卧着反刍。老哈桑小心地分着水,自己只润了润喉咙,就把水囊递给姜明渊。
“省着点喝,老板。后面的路,水比金子还贵。”见姜明渊也只是小口抿了抿,老汉心里的诧异更深了。
趁着休息,老哈桑望着远处在热浪中扭曲的地平线,沙哑地开口:“老板,再往前就是‘吃人沙’的地界了。大概再走三个时辰,就能望见黑石滩的外围。”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那地方邪门得很。前些年,有几个不信邪的愣头青,仗着有几杆枪就闯进去,结果连个响动都没有,人就没了。沙子底下,象是有东西在动还有人说,夜里能听见里面有人念经,又象是哭嚎听得人头皮发麻。”
他用力裹紧头巾,仿佛这样能挡住无形的恐惧:“说好了,我只送您到能看清黑石头滩的地方,绝不靠近!钱再好,也得有命花。您真要进去?”这话里带着明显的劝阻。
姜明渊的目光投向沙漠深处那片扭曲的热浪,仿佛能穿透空间,感受到某种沉寂已久却蠢蠢欲动的精神扰动。光,语气平静却坚定:
“你只需带路到约定之处。”
老哈桑看着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面没有恐惧也没有狂热,只有近乎冷漠的平静。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叹了口气,重新勒紧驼绳。
“歇够了就走吧。天黑前得赶到下一个避风点。”
驼铃再次响起,在灼热的死寂沙海中,载着一老一少,向着那片被当地人视为诅咒之地的黑石滩继续前行。
当最后一抹绿色消失在沙丘背后,天地间只剩下无边的金黄与头顶那片灼烧般的蓝。热浪扭曲着视线,风沙持续抽打在脸上。骆驼的脚步沉重而规律。
“老板,前面就是‘黄风嘴’了。”老哈桑沙哑的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
“那地方风邪,沙子跟刀子似的。过了那里,再走大半天就能望见黑石滩了。”他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忧虑,“说好了,我只送到能看见的地方。”
“恩。”姜明渊的声音通过面巾,平静无波。
行程的第三天下午,风势突然加剧。
前方出现一片巨大的喇叭状沙丘地带。狂风灌入黄风嘴,发出凄厉的尖啸,卷起的黄沙遮天蔽日。
“蒙眼!快!”老哈桑低吼着,利索地用厚布蒙住头驼的眼睛。
姜明渊也照做着,同时将感知提升到极限。在这片沙暴中,视觉几乎失效,只能依靠感知和微弱的驼铃声辨别方向。
风沙如怒涛拍击,骆驼在狂风中发出不安的呜咽,艰难迈步。更令人心悸的是,一股冰冷、粘稠的堕落魔念,竟顺着风沙的流动,试图扰乱他的心神。
刹那间,金碧辉煌的宫殿在翻涌的黄沙中若隐若现,无数珍宝散落脚下,模糊而亲切的人影在光芒深处急切地呼喊着他的名字这意念如同恶魔低语,专门针对感知敏锐的修行者,编织出最能动摇心神的幻象。
姜明渊心神微微一荡,但特质【心神明定】旋即应激而发,如同磐石镇守心神。所有幻象如同泡影般骤然破灭。
“哼!”他闷哼一声,眼中金银异色一闪而逝,强行稳住心神。
前方的老哈桑似乎对这一切毫无所觉,只是死死伏在驼峰上,凭着几十年经验牵引驼队在狂沙中曲折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风势渐弱,黄沙沉降。当蒙眼布取下时,眼前壑然开朗,却又瞬间被更深的死寂笼罩。
夕阳如血,将天空染成凄艳的橙红。而在前方数里外,一片与周围金沙漠截然不同的黑色局域突兀地闯入视野。
无数大小不一、棱角狰狞的黑色怪石杂乱散落,如同巨兽风化腐朽的骸骨,在夕阳下投射出扭曲的黑影。整片局域死气沉沉,连风都刻意避开那里,形成了一片诡异的静止‘死域’。
“那就是黑石滩。”老哈桑的声音带着敬畏与恐惧,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斗、
“老板,我只能送到这里了。前面的沙子真的会‘吃人’。”他浑浊的眼里充满后怕,“您真要进去?”
姜明渊的目光穿透暮色,牢牢锁定那片死寂的黑色石滩。夕阳馀晖在狰狞的黑石上跳跃,非但没有暖意,反而喧染出更深的诡谲。
他能清淅地感知到,那片局域散发着比刚才更强烈的精神干扰,如同无形旋涡,吸引并吞噬着靠近的心神。
“恩。”姜明渊取出厚实的信封递给老哈桑,“这是剩下的。辛苦你了,回去吧。”
老哈桑接过钱,捏了捏厚度,迅速塞进怀里,脸上的恐惧未减分毫。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老板保重!”他不再尤豫,麻利地掉转驼头,“这鬼地方天一黑更邪乎,我得赶紧走了!”
三峰骆驼仿佛也感受到这里莫名的恐怖,迈开步子,迅速沿着来时的足迹,朝着远离黑石滩的方向奔去,很快便消失在起伏的沙丘之后,只留下几串迅速被风抚平的蹄印。
天地间,只剩下姜明渊一人,面对那片在血色夕阳下沉默匍匐的黑色石滩。
风停了,空气粘稠压抑。无形的精神压力如潮水般涌来,试图侵蚀他的意志。
姜明渊深深吸气,绛宫处【气血溶炉】加速运转,命火升腾,暗金劫纹若隐若现。
夕阳沉入沙海,最后一缕天光消失。无边的黑暗与寂静,瞬间将他的身影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