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盏大功率的射灯,直愣愣地打在审讯椅上。
陈清泉坐在那儿。
手铐铐在铁椅子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他身上的酒劲儿已经醒了大半。
但他脑子里的那股官威,还没散。
“啪!”
陈清泉一巴掌拍在审讯椅的扶手上。
“我要喝水!”
“给我倒茶!要明前龙井!”
“你们赵东来呢?让他滚过来见我!”
他对面,坐着个年轻的小警察。
看上去年纪不大,刚毕业的样子,警号还是新的。
小警察没动。
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手里的笔在记录本上敲了敲。
“姓名。”
陈清泉气乐了。
他把身子往前探了探,那张肥脸在灯光下泛着油光。
“小同志,你新来的吧?”
“你不认识我?”
“我是陈清泉!京州市人民检察院副检察长!”
“你信不信,我一个电话,就能扒了你这身皮?”
小警察还是没动。
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姓名。”
声音不高,但硬得象块石头。
陈清泉火了。
在这京州的一亩三分地上,除了李达康,谁敢这么跟他说话?
“我不说!”
“这是非法拘禁!”
“我要见我的律师!我要见高书记!”
“你们这是在搞政治迫害!”
他开始在椅子上剧烈挣扎,铁镣铐撞击着金属椅,刺耳得很。
小警察放下了笔。
他从文档夹里,抽出了一张纸。
薄薄的一张纸。
上面印着鲜红的国徽,还有一个黑色的二维码。
“啪!”
纸被拍在了陈清泉面前的挡板上。
“看清楚了。”
小警察指着那张纸。
“这是省政府办公厅一号督办令。”
“签发人:刘星宇。”
“根据《重大案件督办条例》,这间审讯室的监控信号,现在直连省长办公室。”
“不仅刘省长在看。”
“省纪委在看。”
“最高检也在看。”
小警察站起来,身体前倾,压迫感十足。
“陈清泉,你现在说的每一个字,都会被系统实时记录,无法删除,无法修改。”
“你还要摆你的副检察长架子吗?”
陈清泉僵住了。
他盯着那张纸上的红色印章。
刘星宇。
这个名字象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来。
他刚才的嚣张气焰,瞬间灭了一半。
直连省长办公室?
无法删除?
那岂不是意味着,高老师想捞他,连操作的空间都没有了?
“我……”
陈清泉喉咙动了动。
“我要喝水……”
这次,声音小得象蚊子叫。
“哐当!”
铁门被推开。
赵东来大步走了进来。
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优盘。
他身后跟着两个脸色铁青的督察。
赵东来没坐。
他直接走到审讯桌前的计算机旁,把优盘插了进去。
把显示屏一转,屏幕正对着陈清泉。
“陈大检察长。”
赵东来拉过一张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
“刚才在山水庄园,你说你在干什么来着?”
“学外语?”
“来,咱们一起复习复习。”
手指敲下回车键。
屏幕上,画面开始跳动。
那是执法记录仪的高清画面。
白花花的肉体。
不堪入耳的喘息声。
还有那句经典的——“你好吗”。
虽然关键部位打了码,但那张脸,拍得清清楚楚。
就是他陈清泉。
审讯室里,回荡着那种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
陈清泉的脸,“唰”的一下就白了。
那是死人一样的惨白。
“关了!”
“快关了!”
他拼命地缩着脖子,不想看屏幕,可声音还在往耳朵里钻。
赵东来没关。
甚至还把音量调大了一格。
“这就是你的文化交流?”
“这就是你的国际化视野?”
“陈清泉,你也是老党员了,党费就是交给你这么用的?”
陈清泉浑身都在抖。
汗水顺着脑门往下流,把囚服的领子都浸透了。
“误会……赵局长,这是误会……”
他还想挣扎。
“我喝多了……”
“我当时神志不清……我把她当成我老婆了……”
“啪!”
一份检测报告被赵东来摔在他脸上。
“这叫神志不清?”
“你连路都走得稳,脱裤子的时候手都不抖,你跟我说你把金发碧眼的洋妞看成了你老婆?”
“你老婆是俄罗斯人啊?”
赵东来一句接一句,像连珠炮一样,炸得陈清泉体无完肤。
“那个洋妞已经招了。”
“五千块。”
“包夜。”
“还是美元。”
赵东来冷笑。
“陈大才子,这学费挺贵啊。”
陈清泉瘫在椅子上。
完了。
证据确凿。
铁证如山。
他感觉自己的天都塌了。
但他不想死。
他不想坐牢。
他还想保住他的乌纱帽,哪怕保不住帽子,也要保住人身自由。
突然。
他想到了一个人。
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我要打电话!”
陈清泉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我要给高育良书记打电话!”
“我是他的秘书!”
“他最疼我了!”
“我要跟他汇报!我要向组织坦白!”
其实他是想求救。
在这汉东省,只要高老师肯开口,只要高老师说一句话……
哪怕是李达康,也得给三分面子。
毕竟,这是汉大帮的龙头老大!
旁边的小警察看了一眼赵东来。
赵东来没说话,只是摸出一根烟,在鼻尖嗅了嗅。
“让他打。”
赵东来说。
“给他拿电话。”
小警察把一部座机拿了过来,放在陈清泉面前。
但他没有把听筒递给陈清泉。
而是按下了免提键。
“打吧。”
“让大家都听听,你这位好老师,能教出什么好学生。”
陈清泉颤斗着手,按下了那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嘟——嘟——”
等待音。
每一秒,都象一年那么长。
审讯室里静得吓人。
只有电话等待的声音在回荡。
终于。
电话通了。
“喂。”
那个熟悉的声音。
沉稳,儒雅,带着上位者特有的威严。
高育良的声音。
陈清泉的眼泪,“哇”的一下就喷出来了。
“老师!”
“老师救我啊!”
“我是清泉啊!”
他对着话筒嚎啕大哭,象个在外面受了欺负回家找大人的孩子。
“李达康要整死我!”
“赵东来逼供我!”
“老师,您快救救我,跟他们说说,这是误会,这真的是误会啊!”
电话那头。
沉默了。
足足沉默了五秒钟。
这五秒钟里,陈清泉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他在等。
等那句“胡闹”,或者“把电话给赵东来”。
只要高育良肯接招,他就还有活路。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不再有往日的温和。
而是冷。
冷得象冬天里的冰渣子,冷得象刘星宇制定的那些规则。
“你是谁?”
三个字。
把陈清泉砸懵了。
“老师……我是清泉啊,您的秘书陈清泉啊……”
“你是陈清泉?”
高育良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感情波动。
“我听说,有人在外面打着我的旗号,招摇撞骗。”
“甚至还跑去嫖娼,被抓了个现行。”
“还自称是我的学生?”
陈清泉傻了。
他张大了嘴,鼻涕和眼泪混在一起,流进嘴里。
“老师……您……您不管我了?”
电话那头,传来了翻动纸张的声音。
似乎高育良正在批阅文档,根本没把他这个电话当回事。
“清泉啊。”
高育良终于叫了他的名字。
但这声“清泉”,听起来比刚才的陌生人还要可怕。
“既然是你,那我就多说两句。”
“我高育良教了一辈子的法。”
“可从来没教过学生去学这一门‘外语’。”
陈清泉浑身冰凉。
他知道,高育良这是在切割了。
而且是那种带着血肉的,彻底的切割。
“赵东来局长在旁边吗?”
高育良突然问了一句。
赵东来凑近话筒,大声说:“高书记,我在,正在执行审讯任务。”
“好。”
高育良的声音,清淅无比地从扬声器里传出来。
“东来同志。”
“不要因为这个陈清泉曾经给我做过秘书,就对他有什么特殊照顾。”
“更不要有什么顾虑。”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既然证据确凿。”
“那就严格执法,从重处理!”
“谁来说情都不行!”
“不仅要查他的嫖娼问题,还要查查他有没有别的经济问题!”
“这不仅是给人民一个交代,也是给我这个老教师,清理门户!”
“嘟……嘟……嘟……”
电话挂断了。
盲音在审讯室里回荡。
陈清泉保持着那个趴在桌上的姿势。
一动不动。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个红色的电话机。
脑子里,只有四个字。
清理门户。
他被放弃了。
象一块用脏了的抹布,被毫不尤豫地扔进了垃圾桶。
“啊——!”
陈清泉突然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叫。
身子一软。
象一摊烂泥一样,顺着椅子滑了下去。
摔在地上。
再也爬不起来。
赵东来站起身,拔掉了优盘。
他低头看着地上的陈清泉,眼里没有一丝怜悯。
“听见了吗?”
“这就是你的护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