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老爷子阅人无数，上到达官贵人，下到贩夫走卒，牛鬼蛇神也没少遇上，但眼前这个小姑娘，俏生生的，肌肤白里透红，比三月的桃花更娇艳几分。
他孙子上哪里找来的小妖精？
偏这小妖精眼神清明，漆黑的眸子直视着你时，仿佛能把你看穿。
季老爷子心想他孙子的眼光果然不一般，找媳妇也这么非同寻常，一个小丫头还会接骨头！
“你爸说是你给我接的骨头？”
“我学过一些这方面的知识。”莫莉谦虚道。
老爷子瞪眼，“学过一点就敢在我身上动手？”
莫莉半点不心虚，“反正结果不会更坏了。”
老爷子一噎，是不会更坏了，他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本来就亏空得厉害，又断了腿，没两天他就意识模糊，醒来的时间越来越少，他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这条命走到头了。
哪知如今他又醒了。
“爷爷，你的腿还会疼一段时间，你多睡觉，睡着就不疼了。”莫莉劝老爷子。
腿的确很疼，疼得他快忍不住了。为了不让家人担心，他才一直忍着。老爷子挥挥手，“今天下雨，不用干活，你们也去休息吧。”
茅草屋里生着火，季奶奶带着大伯母和季妈妈裁剪布料，趁着下雨不用干活，她们要抓紧时间把衣服做出来。
莫莉跟姐姐莫荷学过做衣服，也跟着帮忙。季妈妈见莫莉拿剪刀特别稳，剪的直线特别直，就把剪裁的活交给她。
“会做衣服吗？”季妈妈问。
“和姐姐学过一些。”莫莉回答，莫荷做衣服的手艺只能算一般，会的款式和针法也少，莫莉如今在刚入门的阶段。不过她有一个优点，走针特别直，针脚密实，针与针之间的间隙象是用直尺丈量出来的，长短一致。
季奶奶昨夜没睡好，坐了一会，熬不住，大伯母劝她去躺着，她便回床上躺着去了。
只有两根针，大伯母拿一根，季妈妈也拿一根，季妈妈把针递给莫莉，“布料剪裁好了，你来缝。”
莫莉接过针，在季妈妈的注视下，认真缝起来。
季妈妈暗暗点头，目前为止，除了身体上的缺陷，莫莉尚且还算让她满意。
“读过书吗？”季妈妈问。
“没读过。但和我弟弟学过认字，能看懂季和风写的信。”莫莉发现季妈妈的脸色沉了下来，看来她很介意莫莉没上过学。
季妈妈：“做好衣服，我教你认字。”
莫莉：“好。”
季家人在农场也有自己的菜地，就在茅草屋后面，菜地面积不大，种了一些白菜、芥菜和箩卜，许是天气冷，又没有肥料，这些菜长得都很一般。
堂姐带莫莉去菜地里拔了一颗白菜和两个箩卜。
“小婶说午饭和晚饭由我们来煮，你想好煮什么了吗？”季和润问莫莉，下放大半年，家里人怜惜她一个女孩子跟过来受苦，没让她学做饭，她平日里只是洗洗菜，打打下手。
莫莉几乎没有思考，“中午吃白菜闷烟熏野猪肉，主食吃红薯杂粮饭。”
“我们没有红薯。”季和润提醒她。
莫莉：“红薯干也可以放下去和杂粮一起煮。晚餐就吃烟熏猪腿肉炖箩卜，主食就吃玉米粥。”
很简单，但都有肉，季和润有些期待，又问，“爷爷吃什么？”
莫莉：“我看爷爷牙齿完好，和我们一起吃就行，煮烂一些。”
季家从前家里有保姆，不用亲自下厨，所以他们的厨艺都不咋地，莫莉比他们强一些，她火候控制得好，时间把控得也好。
她挑了较肥的野猪肉，切下肥的部分，小火炒出油，然后把瘦肉那部分放下去，紧接着放白菜，翻炒几下后加一碗水，盖上盖子。
“好香。”季和润咽了咽口水。
莫莉扬了扬唇，“放点调料会更香。下次我给你们带一些辣白菜和腌萝卜干过来，辣白菜和萝卜干拿来搭配粥和饼吃都不错。”
这是莫荷跟她说的。
农场的伙食单一，听了莫莉的话，季和润忍不住期待起来，她问，“你自己做的？”
“我不会做，我姐姐会，我回去就让我姐姐教我。”莫莉道。
季和润不解，“你养了猪，养了鸡，还给我们送蔬菜，你种了很多菜吗？”
莫莉摇头，“菜园子不大，但我种的菜长得好。我还种了葛根和山药，葛根挖过了，估计要等明年才能长出新的。山药没挖过，山药滋补，下次我带一些来给你们。”
季和润：“给爷爷奶奶吧，他们年纪大了，只要补一补。”
莫莉：“你们都需要。我房子前后都种了，应该有不少。”
季和润忍不住抱了抱她，“你怎么这么好啊。”
莫莉没说话，因为季和风也是一个很好的人呀。所以季和风不在的时候，她愿意帮他照顾他的家人。
杂粮饭煮得软烂，红薯的香味不断从锅里飘出来，让人忍不住要咽口水。
炖腊肉和白菜的陶罐被盖子盖得严严实实，掀开盖子那一刻，白色蒸汽扑面而来，肉香瞬间就盖过了红薯的香甜。
老爷子闻着香味醒来，开口就问，“煮了什么？”
“白菜和野猪肉，还有红薯杂粮饭。爷爷，我去叫奶奶她们过来，等她们过来，我们就可以吃饭了。”季和润小跑着出门。
莫莉擦桌子，盛饭，摆碗筷。
去挑水的季良友也回来了，身上有些潮湿，双手冻得通红，放下扁担就往火边靠。他一边烤手，一边笑着夸赞，“莫莉厨艺不错，这饭菜可真香，我没进门就闻到了香味。”
莫莉腼典笑了笑，“爸爸你这是馋肉了。”
季良友闻言哈哈笑起来，“莫莉道出了我的心思。”
“这年头谁不馋肉，快给你老子我盛一碗吃的过来。”老爷子催促。
莫莉按下要起身的季良友，“爸身上寒气重，还是烤一烤再靠近爷爷。”
她朝老爷子走去，扶着老爷子起身，给他垫好靠背，掖好被子，“我去给爷爷你盛饭菜，您能自己吃吗？”
老爷子不服气，“当然可以，丫头你别小看你爷爷。”
莫莉笑笑不接话，她给老爷子盛半碗饭，再夹一些白菜和肉放饭上。
“要肥肉，我喜欢吃肥的。”老爷子道。
莫莉没听他的，“肥的太油腻，您该吃瘦的。不过看在你强烈要求的份上，我给您两块肥肉。”
老爷子不太高兴，“小小管家婆。”
“莫莉管着你怎么了？”季奶奶进门就瞪一眼老伴，“莫莉说得没错，你就该吃清淡一点。”
老爷子乖乖闭上嘴巴，接过莫莉递过来的碗，第一口就夹起肥肉往嘴里送去。油脂在嘴里炸开，好吃得他想哭。
其他人也落座，一个个捧着碗，吃得头也不抬。
这是他们来农场后，吃过最好吃的一顿。
咚咚咚——
敲门声突然响起，众人咀嚼的动作一顿，脸上闪过惊慌。
“良友，是我，你吴叔。”门外的人道。
听到这个声音，季家人顿时松了一口气，看来是熟人。
季良友起身去开门，将人请进门，又把门关上。
“我自己磨了豆浆，给你们送一些过来。你爸怎么——”他的视线对上床上的季老爷子，本来要说的话卡壳了。
“劳你还记挂着我这个老家伙，费心了。”季老爷子道。
吴叔快走两步来到床前，眼睛湿润，“你醒啦，看着精神还不错，都能吃饭啦，死不了啦。”
季老爷子也红了眼，“暂时是死不了了。你给我磨的豆浆？”
“前几天你不醒，想着磨点豆浆，给你灌下去，补一补。”吴叔叔笑道。
“豆浆我收下了，去坐下和他们吃饭吧。”季老爷子指挥季良友，“给你吴叔叔盛饭。”
“爸，饭已经盛好了，菜也夹好了。”家里碗不够，季良友用的是盆，满满一盆。
“不，不用，我那边也煮了，回去吃就行。”吴叔连连拒绝，转身就要出门去。
季良友忙把人拉住，拉到桌边，摁在椅子上，“吴叔家里只吃两餐，现在不是饭点，我们都知道的。”
吴叔一家四口被下放，除了他，还有儿子儿媳，以及一个六岁的孙子。
吴叔表情无奈，“你们已经很困难了，我怎么能吃你们的。”
“我们不缺您这一餐。”季老爷子道，他指了指莫莉，“这个是我小孙子的媳妇，她给我们带了不少吃的过来。有肉呢，可香了，你快尝一尝。”
吴叔早就闻到了肉香，此时听了季老爷子的话，他看看自己手上的盆，又看看莫莉，感叹道，“你这个孙媳妇长得可真标致。难能可贵的是她惦记着你们，患难见真情，挺好的，挺好的，如今小孙子也成家了，你该放心了。”
季老爷子点头，“你说得没错，小丫头人很好，有她陪着和风，我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
“吴叔，您快别说话了，快吃吧，饭菜要冷了。”季良友催促他。
吴叔却没动筷，表情为难，“这，我想拿回去给小亮吃。”
小亮是他的孙子。
“这是给你的，你吃就是。我这边还有肉，一会儿让良友给你带一些回去。有肉干，熏肉和红薯干，良友，一会儿你给你吴叔都装一点。”老爷子吩咐。
“这哪行啊，连吃带拿的，我成什么人了。”吴叔拒绝，“你生病，你孙媳妇带这些东西过来是给你补身体的，我不能要。”
“不差这一点，她带了很多。”季老爷子指了指角落里，“两大麻袋都是呢，够我们吃的。小亮多久没吃肉了，都瘦成什么样子了，你不心疼啊？”
提到孙子，吴叔沉默了，重重叹一口气，对着莫莉道，“丫头，老头子这里先谢过你了。”
莫莉摇头，“您太客气了。”
家里没有袋子，季良友拿出一个篮子，他先往篮子底部装一条四斤左右的腊肉，接着把三种口味的肉干都放了一些，每种约摸一斤的量。
“太多了。”吴叔傻眼，他们一家下放的时间比季家更早，他已经好久没见过这么多肉了。
“不多，您家也好几口人呢。”季良友说着，开始往篮子里加红薯干，直到篮子满了才停下。
“叔，我儿媳是偷偷摸摸过来的，您千万让家人别说漏嘴。”季良友提醒。
“叔心里有数，会叮嘱他们的。”吴叔一家人下放更早，嘴巴早就练得严实，连六岁的小亮也从不在外面提家里的事情。
“我相信叔叔。”季良友笑了，又道，“最近家里不方便，我爸醒来的事情也请叔先不要往外面说。”
吴叔答应，“行，没问题。”
篮子盖好盖子，吴叔披着简陋的蓑衣，提着篮子，匆匆走了。
吴叔住在牛棚的另一边，也是两间茅草屋，吴叔自己住一间，平常煮饭就在吴叔这边。
今天下雨，家里几人都没出门，在吴叔的屋子里烤火，火上放着陶罐子，里面正在煮豆浆。
豆浆不多，只磨出来一陶罐，吴叔倒了大半去季家，自己家只剩下一小半。吴叔的儿子和媳妇舍不得喝，都留给儿子。
小亮已经喝了一碗，如今陶罐里约摸还有一碗的量，是他们留给吴叔的。
吴叔进门就闻到了豆腥味，又腥又香。
“小亮，看爷爷给你带回来了什么好东西。”吴叔脱下蓑衣，把篮子提到火边，笑出一脸褶子。
“爷爷，我给您留了一碗豆浆。”小亮也道。
“小亮乖，不过爷爷在你季爷爷家吃了午饭，不饿，豆浆就留给你妈妈喝吧。”吴叔打开篮子盖子，看到孙子瞪大的眼睛，不由笑出声，“惊喜吧，你季爷爷给的，想先吃哪一个？”
小亮一眼就被黄色透亮的红薯干吸引，他咽了咽口水，指着红薯干，“先吃这个。”
吴叔拿了一块，放进小亮嘴里，“尝一尝，和以前吃过的是不是一样。”
小亮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好甜，比以前我们自己做的更甜。”
吴叔笑，“甜就好，你留着慢慢吃。”
“爸，您真在季叔家吃过了？”吴叔的儿子问。
“吃过了，没骗你们，吃了满满一大盆呢。”吴叔笑了，让儿子儿媳也尝一尝红薯干，“下面还有肉干和熏肉。你和风弟弟结婚了，这些东西是她媳妇带来的。你们心里知道就行，可别说出去。”
“爸，我们知道的，您放心。”吴叔儿子保证道。
吴叔媳妇也点头，“我也会看着小亮，不让他往外说。不过爸，你怎么拿了这么多回来，季叔叔家人多，他们够吃吗？”
“够的够的，你季叔叔家还有很多呢。他那孙媳妇可真不简单，能给他们弄来这么多吃的。我看那丫头人不错，有能力，重情重义，季和风娶了她，赚了。”
“听您这么一说，我忍不住好奇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不上来，很漂亮，万里挑一那种漂亮。看着年纪不大，但给人的感觉非常沉稳大气。我预感，有她在，以后你季叔叔家的日子会好过很多。”
吴叔的儿子儿媳不信，季叔叔腿都断了，以后干不了活就成了负担，阿姨的年纪也越来越大，有两个老人需要养，季家的日子还能好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