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淅淅沥沥,凉意彻骨,茅草屋里泛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外面没有人,莫莉洗漱后,快走几步去了另一间茅草屋子。
季良友已经醒了,正蹲在门口刷牙,看见莫莉,他连忙让开位置,含糊不清道,“去看看你爷爷,刚才他醒了一会儿。”
莫莉挑眉,径直往屋内走去。
寒意扑面,床上的被子又冷又硬,季老爷子的身体轻轻颤斗,双手冰凉。
这样不行。
莫莉挑眉,起身又回她睡觉的那一间屋子,抱起床上的被子就折返。
正在洗漱的季奶奶等人:“”
几个女人面面相觑,几秒后,季和润吐掉口里的水,“奶奶,小婶,她把你们的被子抱走了。”
季奶奶迈着小步子走得飞快,“我去看看她把被子抱哪里去。”
剩下三人加快速度,洗漱结束也跟上去。
往季爷爷身上加一床被子,季爷爷颤斗的身体便安静下来。
莫莉皱起眉头,这样的话,他们还缺一床被子。
去哪里弄一床被子?
季奶奶进门时,就见莫莉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心里不由咯噔一下,整个人都紧张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莫莉:“爷爷冷,我们被子不够。”
原来是这事。季奶奶松了一口气,进门的季妈妈三人也松了一口气。
“我们也知道缺被子,可这情况,我们要去哪里弄被子?”季奶奶叹气。
“晚上多烧一个火盆,屋子就热了。”季良友开口,他放了牙刷,转身就去炉子那里生火,“早饭有些简单,莫莉可别嫌弃。”
说完他不好意思笑了笑。
莫莉摇头,“不嫌弃,我也带了一些吃的来。有肉干、熏野猪肉、红薯干、葛根片和蔬菜干,可惜的是没有细粮。”
老爷子现在这个情况,细粮好消化,也滋补。
她为自己没带细粮而懊恼,其他人听着她嘴里那些食物,却忍不住一愣。
这么多吃的?
他们一大家子那么多人,如今的存粮也不过几斤豆子,十几斤玉米和二十多斤米糠。这还是他们省吃俭用,搭配着野菜,一天吃两餐的情况下才存了那么多。
若是没有儿子(孙子)每个月补贴一些,他们的粮食只怕一点剩馀都没有,更别提熬到明年的夏收。
众人把视线放在莫莉那两个大麻袋上,心里好奇坏了,里面真的装了那么多吃的吗?
莫莉解开麻袋的封口,将里面的东西一样样往外拿,“这是晒干的蔬菜,我自己种的。”
蔬菜干很大一包,不重,但体积大。
“这是晒干的切片葛根,有三十多斤。”
“这是红薯干,也是三四十斤左右。”
“这是野猪肉干,有原味、五香和麻辣三种口味。肉干和红薯干本来打算邮寄给季和风的,但是他出任务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回去后,我再准备他的那一份。”
“这是烟熏的野猪肉,山里潮湿,烟熏不容易坏,可以留久一点。”
“这是野猪腿,有大有小的,你们吃的时候用火烧一烧再清洗。”
东西全都拿出来之后,两个麻袋就空了。
季家人见多识广,最富的时候,整座城有一半的商铺都是他们家的。他们见识过的珍宝,吃过的珍馐,说出来,莫莉可能连名字都没听说过。
但此刻他们都被莫莉带来的东西惊着了。
不说县里,就是市里的供销社都没有那么多肉卖的。
带着烟熏味的肉香冲进他们的鼻孔,提醒他们不是在做梦。
季家人已经记不得上一次吃肉是什么时候了,应该是下放之前的事情了。这大半年里,季和风都没能给他们弄来肉,他老婆却给他们弄来了,且数量骇人,加起来有一百多斤。
“莫莉啊,你去哪里弄来那么多肉啊?”季良友问。
“山里。”莫莉没说是自己去打的,她转移话题,“我看我们早饭就煮一些葛根片,加一些肉糜和蔬菜干吧,若是爷爷醒来,他也能吃。”
“老头子醒了?”季奶奶神情激动。
“今早醒了一会。能认出我了。”象是压在胸口的石头突然被搬开,这一刻的季良友整个人都松快了几分。
季奶奶闻言,忙朝床边走去,坐在床上,抓着季爷爷的手,无声垂泪。
“妈,爸好转,您怎么还哭上了?”大伯母劝她,“您快别哭了,不然爸醒来可要心疼了。”
季奶奶忙擦眼泪,“好好好,我不哭,你们快煮早饭去,别饿着你爸。”
大伯母笑了,“行,我这就去煮。”
莫莉打开装红薯干的袋子,抓了一把出来,先是递一片到季奶奶嘴边,“我和我弟弟种的红薯,非常甜,奶奶试试。”
季奶奶接过,放入嘴里,慢慢嚼,认可莫莉的话,“的确是很甜,很有嚼劲。不过奶奶牙齿不好了,你们吃吧。”
莫莉接着递给季良友一片,季良友笑着接过,一整片塞进嘴里。接下来是季妈妈,大伯母,最后剩的,莫莉全都给了堂姐季和润。
“肉干也不错的,你们自己拿来吃。”
莫莉劝完他们,又去开自己的手提袋子,先把那一卷半的遐疵灯芯绒布料拿出来,这布颜色暗沉,布料厚实,对季家人来说再合适不过。
“是遐疵布,不要票,我多买了一些,奶奶你们拿来做衣服。”
莫莉把布放床上,又把那几双翻毛鞋拿出来,“这也是遐疵品,不知道你们的码数,也不懂你们能不能穿。”
“这鞋子好,暖和。”季奶奶把鞋子拿过去,用手大致量了一下鞋子的长度,“你爸和你爷爷能穿,你妈、我和你大伯母也能穿,就是你堂姐,她的脚三十八码半,鞋子不好买。不过我看你这遐疵布厚实,可以用这布给你堂姐做一双布鞋,多缝几层布,也暖和。”
莫莉点头,“奶奶你拿主意就好。”
季奶奶打量莫莉,“你自己的呢,给自己留了吗?”
莫莉笑了,“当然,我的那一份留在家了。”
葛根片遇水,煮一会儿就烂了。烟熏野猪肉取了瘦肉的部分,切片,剁碎,放进去和葛根片一起煮,没一会就冒出了香味。水开后,大伯母把泡了一会儿的蔬菜干放进去,蔬菜干舒展,膨胀开,青绿的颜色,看着十分诱人。
季家人住在牛棚的这一边,旁边没什么人,牛棚的另一边是其他下放的人。
下着雨,香味飘不到那边去,不用担心被人发现。
季良友要去给牛喂干草,他戴着草帽,披着一个从边缘剪开的麻袋,匆匆出门去。
等他回来,早饭也煮好了,最大的陶罐装得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
大伯母先给季奶奶盛了一碗,然后是季良友的,季妈妈的,再之后是莫莉的,季和润的,最后才是她的。
大家围着小木桌,坐着小木凳,捧着热乎乎的碗,整个人也跟着暖和起来。
早饭很香,入口即化,季奶奶小口小口喝着,眉眼舒展。
“你带来的这葛根、蔬菜和肉都不错,什么调料没加,就香得不行。”她夸赞莫莉。
莫莉抿嘴笑,“那您多吃一些。等我回去了,再给你们邮寄一些过来。”
季奶奶想了想,没拒绝,“肉能吃很久了,蔬菜干和葛根片可以邮寄一些。”
“行。我那里最不缺的就是蔬菜了。我还养了猪,养了兔子和鸡,到杀猪的时候,我给你们送新鲜的猪肉,兔子做风干兔,等鸡下蛋了,让您每天都吃上鸡蛋。”莫莉表情认真。
季奶奶听了直笑,“你可真能干。这么惦记我老婆子,你自己呢,你家人呢,他们不吃啊?”
莫莉摆手,“够吃的。”
不管莫莉最后有没有兑现她说的这些,这一刻,季家人因为她的这些话都不由笑了。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他们的亲戚朋友在他们落难之后,全都和他们撇清关系。这个莫莉却在他们最困难的时候上门了,给他们带来这么多东西,可见她是真的把他们当成了家人,她的这份心意难能可贵。
一顿早饭下来,季家人心里已经开始接受莫莉这个儿媳(孙媳妇)的身份。
季老爷子醒来的时候,莫莉正在擦桌子,几乎是老爷子睁开眼的瞬间,她就猛地扭头朝床上看去。
“疼——”老爷子嗓子干哑。
莫莉两三步来到床前,掀开被子检查老爷子的腿,又摸了摸老爷子的脉搏,松了一口气,“还好,骨头没错位,脉象也正常。”
其他人这会儿也围了过来,季奶奶喜不自胜,“老头子,你醒了?”
“爸!”
“爷爷!”
季老爷子眼珠子转了一圈,看着这些熟悉的家人,想说话,只是嗓子干哑得厉害,只说了一个字,“水。”
季良友忙转身去倒水,又撑着老爷子坐起来,“您慢点喝。”
季老爷子喝了水,眼神也清明了些许,又道,“我饿了,有吃的吗?”
“有,正温着呢,就等您醒来吃。”大伯母去盛一碗葛根糊糊过来,肉和蔬菜煮得更烂了,但香味依旧很浓。
大伯母拿着碗,季奶奶拿着调羹,一口一口喂给季老爷子,直到一碗吃完,季老爷子仍有些意犹未尽。
“陶罐里还有,我再去盛一碗。”大伯母道。
“暂时别吃了,爷爷刚醒,一下子不能吃太多,少吃多餐,两个小时后再进食。”莫莉道。
大伯母脚步一顿,象是恍然回过神,她道,“莫莉说得对,爸您刚醒,是不合适吃太多。您终于能吃下东西,我太高兴,把这给忘了。”
老爷子还想吃,可也清楚自己不能多吃,“这是什么,那么香?我似乎吃出了肉味。”
季良友笑了,“可不是有肉么。爸您味觉还在,还能尝出肉味。”
老爷子皱眉,“哪里来的肉?”
季奶奶:“您孙媳妇拿来的。”
老爷子更不解了,“小敏不是在西北么,怎么来这里了?还有,这个姑娘是谁?”
终于被注意到的莫莉朝老爷子露出一个乖巧的笑,“爷爷,我叫莫莉,是季和风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