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农忙，莫莉又进山去了，家里天天煮猪食，家里的柴要不够烧了。
莫安也想跟莫莉去山里，莫莉不允许，“家里没人，我不放心。”
“可我真的想去山里看看。”莫安从小到大都没进过山，从前是身体差，走几步就喘，现在他感觉自己身体已经变好了，能提满满一桶猪食从厨房走到猪舍，很厉害了！
莫莉想了想，“等大姐有空了，让大姐来给我们看家，我带你进山。”
“好，二姐你答应了，可不能变卦。”
“当然。”
给自己家干活，莫莉没收着，一天七八趟往家里挑柴火，看得莫安目定口呆，从前他怎么没发现二姐这么能干呢。
柴火垒成堆，堆得和厨房差不多高，就放在屋子后面，上面再铺一些干草，防雨水。
天越来越冷了，莫莉和莫安身上就两件厚的外套，一件是从前莫家那边带过来的，里面的棉花已经又黑又硬，不怎么暖和了，一件是季和风邮寄回来的军大衣，这件最暖和。
莫安说很多人家一大家家子就两三件厚外套，大家都是轮流出门，谁出门，外套给谁穿，不出门的就在家，在床上或是在火边待着。
“那可真不容易啊。”莫莉叹了一口气。
“可不是么。以前莫红红的小叔去相亲，还跑到隔壁村去借衣服呢。还有莫红红她姐姐，借别人的衣服去喝喜酒，结果把人家的衣服弄脏了，为此莫红红的姐姐帮人家洗了半个月的衣服，人家才原谅她。”
这样的事很多，莫安能说上三天三夜。
莫莉听了目定口呆，最后只感慨一句，大家的日子挺不容易的。
“家里的兔子大了，我打算杀掉一些，留两只就行了，兔皮拿来做鞋子，每人做两双，这天气太冻脚了。”
“留两只会不会有点少？”
“不少。”
“那要是中途死了呢？”
“那我再去山里抓几只回来。”莫莉前天在山里发现兔子的痕迹，不过当时天黑了，她没去找，打算过几天再去看看。
“好吧。”
兔子繁殖快，莫莉家的兔子如今有十三只，留两只，杀十一只。
莫莉杀兔子的时候，莫荷来了，背着一背篓没脱粒的玉米棒。
“大队分粮食了？”莫莉没想到大队动作这么快。
“分了。因为是灾年，上面免了我们今年的税收，这些粮食都归大队，大队长和会计做主，按照工分，把粮食都分了下去。现在先分了玉米和黄豆，后面还要挖红薯和土豆，粮食不多，但春天还能挖野菜，熬到明年夏天是不成问题了。”
莫荷眉眼舒展，“终于熬过来了，可真不容易呢。”
妹妹和弟弟都还在，活得好好的，真好。
“以后会越来越好的。”莫莉宽慰她，这一年多里，莫荷象一张紧绷的弓，压力大，为了找一口吃的，每天天不亮就出门，天黑才回来，其中的辛苦可想而知。
莫荷笑了，“是啊，会越来越好的。你在干嘛呢，一手血。”
“大姐，我们在杀兔子呢。”莫安拎着一只剥了皮的兔子跑出来，“大姐你快看，是不是很肥？”
那厚厚的脂肪，看着就诱人。
“这么大一只？上一次来的时候还没长这么大吧？”
“它们最近吃得多，长得快，二姐说兔子存储脂肪过冬呢。”
“看着有十斤了，见你们把兔子养得这么好，搞得我也想养几只。”
“那就养，等春天到了，我去山里给你抓几只。”
“你以为山里是商店啊，想抓就能抓。”
莫莉不解释，“大姐你等着就是。”
“你可别去危险的地方。”莫荷不放心。
“恩，不去。”
莫荷觉得妹妹答应得太快，总觉得她在敷衍自己，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外面传来尖锐愤怒的喊叫声。
“天杀的，莫荷你不想过日子啦，把家里的粮食都搬到你妹妹家里啊。”
李小菊带着扁担，一路杀气腾腾冲过来。
她身后跟着一群看热闹的人。
莫荷黑着脸，“我出去看看，你们关好门，别出来。”
莫安不放心，大姐的婆婆看起来好可怕。
“不用我们帮忙吗？”莫莉手里拿着刀，新鲜的兔血沿着刀身一滴滴落下，配着她平静漂亮的脸蛋，看着有几分骇人。
“不用！”
“她要敢打我，我就和赵上旬离婚，然后来投奔你，我们姐弟三人一起过日子。”
莫荷的声音很大，不止李小菊听到了，李小菊背后看热闹的人也听到了，还有慢了一步赶来的赵上旬也听到了。
静——
谁也没料到莫荷会说出这话来。
若莫荷真这么做了，似乎也不是不行，毕竟莫莉没有婆婆，家里是她一个人做主。
李小菊噎住了，老脸像涨红的猪肝，她狠狠盯着莫荷，“我们家娶你的时候出了彩礼的。”
“你们家还说同意我妹妹一起在你家生活，你们做到了吗？”
“你妹妹现在已经嫁人了。”
“那我也可以离婚，彩礼你去问我后妈柳阿花要去。”
“不，我不同意离婚。”
赵上旬一个大男人红了眼框，拉着他娘，“莫荷是我的妻子，除了她，我谁都不认。”
这话一出来，莫荷也有些动容，她撇过脸，不去看赵上旬，“十天前，我从我妹这里背了一背篓粮食回去，你们母子可没少吃。现在我不过是还给我妹一些，你娘就喊打喊杀，有你们这么做人的么？”
“你妹给的是红薯和土豆，你现在给的是玉米，这能一样？”
“不一样又如何，他们是我弟弟和我妹妹，我对他们好一点，有错了？”
李小菊还想说话，被赵上旬往后拉了拉，语气哀求，“娘，别说了。”
“是啊，小菊，别说了，都是亲戚，没必要分得那么清楚。”人群里一个鬓发花白的婆婆开口劝道。
其他人也纷纷帮腔，“不管什么粮食，能填饱肚子就是好东西。”
“对啊，人家也没白要你们家的，十天前给你们送，让你们吃饱了干活，那是雪中送炭，这份心意了不得啊。”
“小荷拿过来的是玉米棒，又不是玉米粒，玉米棒占那么大位置，同是一背篓粮食，要我说，还是你们家赚了。”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李小菊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
最后，李小菊被儿子赵上旬半拉半拽拖了回去。
围观的人没热闹看，也跟着走了。有几个对莫莉家里好奇的，踮着脚尖往里面看，只看到了郁郁葱葱的菜地，莫荷守在栅门前，没有邀请他们进去的意思，他们也只好离开。
这个季节的玉米粒没有夏末那会儿饱满，一根玉米棒上有不少是干瘪的。
莫荷把自己背篓里的玉米倒进莫莉家的簸箕，把玉米摊开，让它们在太阳底下晾晒。
“大姐，我要去镇上一趟，你有什么东西要我带的吗？”杀了十一只兔子，莫莉打算自己家留五只，做成腊兔子，留着慢慢吃，一只给大姐，剩下五只卖掉。
“不用，我没什么要买的。”
“那你一会儿回去的时候，带一只兔子回去吃。”
“别，我不要，你和小安辛辛苦苦养的兔子，我可舍不得给李小菊吃。”
莫荷提到李小菊几个字，仍有股咬牙切齿的味道。
莫莉也不想便宜李小菊，可是，“大姐，你今天提离婚，姐夫都哭了。”
莫荷：“那也不能带你的兔子回赵家去。”
莫莉叹一口气，“我们不缺这一点肉，倒是姐夫，那么瘦。我听桂花婶说，这男的身体不行，生出来的孩子会体弱多病。为了健康的小外甥和小外甥女，一点肉而已，大姐你就大方一点。”
莫荷小脸一红，“你一个小孩子干嘛和人瞎打听这个。”
莫莉一脸无辜，“桂花婶自己要说，我有什么办法。小安想去山里，大姐你什么时候有空，来帮我们看家一天，我带小安去山里转转。”
莫荷不放心，“小安的身体能爬山了？”
“有我看着，大姐你放心，累了就让他停下休息。”
莫莉背着五只剥了皮的兔子和十几把青菜去镇上，如今镇上不缺青菜，莫莉的青菜也卖不出价钱了，她的重点在那五只兔子上。
“妹子，大姐我真拿不出那么多布票啊。”钱大姐一脸为难，这小丫头不要钱，就要布票，她上哪里找那么多布票。
“可我们就缺穿的。”莫莉抬腿，又拉袖子，“您看，我的衣服裤子都短了。”
“您这里要是没有，我再去别的地方问——”
“别，别啊。”
钱大姐急了，“布票没有，但我们有布，遐疵布，灯芯绒布料，有钱也买不到的好布。我妹妹在市里的纺织厂上班，前段时间我去看她，她送了我几卷。”
“你别看它是遐疵布，可它只是串色了，布料本身是一点问题都没有。那么厚实的布，没有点关系可买不到。你等着，我去拿来给你看。”
没一会，钱大姐拿出两卷花花绿绿的布料。
挺丑的。
但也是真的厚实。
“有颜色暗一些的么？”
“有的。我这不想着你是女孩子，这才给你颜色鲜艳一些的么。”
“我要颜色暗沉一些的。”
花花绿绿的，太打眼了，去到哪里都是显眼包。
钱大姐又转身回房，拿了三卷青色、蓝色和黑色交杂的。
“我都要了。”莫莉抓着那几卷布不放。
“你这五只兔子可不够。最多只能买一卷，这还是看在我们交情的份上。”钱大姐也抓着布。
“我给你弄一只羊过来。”莫莉道。
“真的？”钱大姐不相信莫莉，旱灾刚过，附近哪里有谁养羊啊。
“真的。这两天就给你弄来，布给我留着。”
“真的就两天？”
“对，只要两天。”
“那我就等着了。”
莫莉带着一卷布料回到家的时候，莫荷还在，她正在那里洗洗刷刷，床单和被子挂满了整个院子。
“二姐你回来啦，大姐做了麻辣兔肉，好香，就等你了。”莫安一看见莫莉，忙不迭去收拾桌子，摆碗筷。
莫莉洗手，在桌前坐下，“我得了个好东西回来，一会吃完饭我们一起看。”
一只兔子煮了一半，四五斤左右，满满一盆，小火焖到现在，油光亮泽，香辣入味。除了兔肉，还有一大锅水煮小芥菜，小芥菜嫩生生的，绿油油的，不苦，入口甘甜。
莫莉吃三口肉就一大口青菜，吃得头也不抬。
莫安更是几乎每口都是肉，把肉吃够了，才去吃米饭和青菜。
“也就你二姐有本事，换做另一个人，谁能让你这么吃。”莫荷欣慰又无奈，这弟弟的嘴被她二妹养刁了，不过好处也是肉眼可见的，她弟弟变得壮实了。
“我明天去一趟山里，预计天黑才回来，要是我回来晚了，你们不用担心。”
本来的计划是明天带莫安去山里的，计划赶不上变化，带莫安去山里只能往后延。
“去做什么，有没有危险？”莫荷直觉妹妹这一趟去山里不简单。
“去山里整一点猎物。”莫莉起身去洗手，把背篓里的灯芯绒布拿出来，“我用兔子和人家换的，足够我们姐弟三人各做一套衣服的。”
除了供销社，莫荷第一次见这么布料，她上手摸了摸，又扯了扯，“这布料可真厚实。”
“叫灯芯绒，串色了，人家当遐疵布卖的。和我交易的那位大姐家里还有两卷，我打算都买了。她不要钱，只要肉。”
“你去哪里弄肉？”
“我知道山里哪里有羊。”
“”
莫荷瞪她，“如果我说危险，让你别去，你听吗？”
“不听。这么好的布料，春秋冬都可以穿，可遇不可求。”
她势在必得。
“那我和你一起去。”莫荷妥协。
“大姐你去了会拖后腿，我还要分心保护你。”
莫荷：“”
正要开口的莫安：“”
午饭吃得晚，莫荷回赵家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金色的霞光照耀着整个小南村大队，给小南村镀上了暖暖的橘黄色。
李小菊正在翻地，看见莫荷回来，哼一声，撇过脸去。
莫荷则是连个眼神都没给她，背着背篓径直进门去。
赵上旬正在屋檐下掰玉米粒，看见莫荷，立即露出笑脸迎了上来，“累不累，背篓给我。”
莫荷哼哼两声，看在赵上旬这么殷勤的份上，今晚她可以给他煮兔肉吃。
不过她家毕竟不是妹妹家，不能象妹妹家那样一餐煮好几斤肉，她打算切个半斤，和土豆煮，土豆泡了肉汁的味道，和肉也差不了什么了。
“这背篓里是——”
赵上旬看着那血淋淋的一大块肉，怔住了。
“这是我妹妹养的肥兔子，她今天杀兔子，送我们一只，这一只剥皮后也有八九斤呢！”莫荷语气得意。
“这么多啊——”
谁家妹子一出手就是将近十斤肉啊。
以前他娘养过一只八九斤重的母鸡，他那时候瘦弱，总是生病。为了给他补身体，他娘狠心杀了那只母鸡，但是鸡的脂肪就炼出了一盆油，那是他记忆里里他家肉最多的一次。
那只鸡被他娘剁成小块，每天晚餐煮菜就放两块，吃个味，他们吃了一整个冬天。
那鸡肉可真香啊，他现在仍然记得那个味道。
赵上旬已经记不起来上一次吃肉是什么时候了。
咕咚！
他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不确定问，“这么多肉，真的都给我们家啊？”
“那是当然，晚上给你猪肉吃。”
晚餐是莫荷煮的，她削了四个土豆，半斤兔肉，又拔了一颗白菜。
李小菊在菜地里一直忙到天黑，没过问晚餐，也没给莫荷厨房小柜子的钥匙。
莫荷冷笑一声，没有油也难不住她，妹妹养的兔子那么肥，能煎出油来，她可以把白菜也放进去一起炖。
至于主食，她干脆直接把赵上旬刚掰下来的玉米粒拿来煮了。
炖肉的盖子盖得严实，莫荷怕肉香飘出去，干脆连门和窗都关上了。
满满一大搪瓷盆，莫荷给自己和赵上旬各盛了满满一碗玉米饭。
赵上旬见她没拿他娘的碗，也没去叫他娘，他眼里带着求，“小荷，能不能叫娘一起吃饭？”
“要叫你去叫。”她才不要热脸贴冷屁股。
赵上旬咧嘴傻笑，“行，我这就去叫。”
李小菊早就饿得肚子咕咕叫了，她还隐隐闻到了肉香味，口水一直流个不停，那个莫荷在煮什么东西，怎么那么香？
厨房屋顶已经没有冒烟了，他们怎么没来叫她回去吃饭？
他们夫妻两个该不会是打算吃独食吧？
李小菊想进去，可又拉不下老脸，直到看见儿子出来，她才放心了。
还好，儿子牵挂她。
“娘，莫莉送给我们家一只兔子，八九斤重呢，莫荷煮了一些，您快回来吃。”
“哄你娘也不用说得那么夸张，有三四斤就算她莫莉大方了，你倒好，还八九斤。”李小菊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那个莫莉竟然养了兔子，还送给他们家，这么大方？
“莫莉本来就大方，您不信的话可以自己去看。”
“真有这么多？”
李小菊小跑着进门，“在哪里呢？”
“在厨房，木盆里腌着呢。”
李小菊点了平常舍不得点的煤油灯，拿起兔肉来来回回看了几遍，笑得脸皱成一团，“真好啊，那么多肉。不过一次煮几块就行了，她莫荷怎么煮了那么多？接下来兔肉由我管着，一天就煮六块，一人两块。”
莫荷不作声。
赵上旬知道妻子这是不反对，他当即道，“娘，您快洗手过来吃饭吧，再不过来，我们可就不等您了。”
“这就来。”
李小菊动作飞快，手都来不及擦干，人就拿着筷子去夹肉，迫不及待就往嘴里送。
“好吃——”
“肉能不好吃么——”
母子二人象饿死鬼投胎。
莫荷的速度也不慢，别看她中午吃过了，可这是肉，餐餐吃也不腻。
最后一大盆菜被吃得干干净净，最后一点汤汁也被三人拿来拌饭，没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