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是李小菊准备的，也是李小菊分的饭，红薯蔬菜饭，煮得很浓稠，除此外还有一个芥菜汤，汤里滴了两滴猪油，看着还不错。
这一次，李小菊给莫莉盛了满满一碗，莫荷瞟一眼，还算满意。
然而分到莫安的时候，碗里只有一半。
啪！
莫荷把筷子用力拍在桌面上，圆圆的杏眼怒视李小菊。
莫莉和赵上旬也看向李小菊，前者平静，后者皱眉不赞同，开口道，“娘，小安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食量不比大人少。”
“没事，我吃一半就够了。”莫安紧张中带着徨恐。
“不行。”莫荷板着脸，起身拿起莫安的碗去锅里盛饭，一直到冒尖才停下。
李小菊看着那碗饭像盯着一个仇人，牙齿磨得咯吱响。
莫莉默默给莫荷竖起大拇指，心想姐姐在赵家的地位应该不低，不然也不敢这样和李小菊叫板。
挺好的。
在莫家，姐姐受后妈柳阿花的气，来了婆家，终于不用看人脸色了。
李小菊不是姐姐的对手。
且再看赵上旬，他不偏不倚，也不会给姐姐气受。
赵家人怎么对她和莫安不重要，姐姐过得舒心就行。
午饭过后，莫莉就让莫安回家去了，叮嘱他以后不用再来。
“家里的事也不少，你除了做家务，还要晒蔬菜干，够你忙活的。”莫莉不想让莫安过来帮忙，这孩子实诚，今早上又背泥巴又背石头，担心他累着了。
莫安本来想说家里的家务他忙得过来，可莫莉一提晒菜干，他当即闭上了嘴巴，家里那三头猪太能吃了，两陶罐的猪食不够它们吃一餐的，不多准备一些菜干，冬天可撑不过去。
此时的莫荷还不知道妹妹又买了两头猪，变成了三头。
有莫莉在，地下的土总是很松软，挖起来不费力。
井越挖越深，赵上旬瘸了一条腿，不好上下爬井，他就负责把泥巴背走，去外面找石头。莫莉和莫荷轮换着下井挖土，一天能挖个三米左右的深度。
第三天就挖出了水，好在天气不错，白天有太阳，湿着衣服干活也不冷。
挖到第五天，井的深度已经有十五十六米，井里的水也越来越多，莫荷和赵上旬一致决定不继续往下挖了。
接下来又砌了两天石头，赵家的井就挖好了。
井挖好那天，李小菊一整天都带着笑容，晚餐的桌上多了一盘蒸猪肉。猪肉是前段时间大队分的野猪肉，李小菊当时没舍得吃，用盐腌制后烟熏起来，打算留着过年亲戚来家里的时候再拿来煮，但挖井是大事，值得庆祝，她切了薄薄的几片下来，隔水蒸，一人能分到两片。
薄得透明的肉片放嘴里，莫莉嚼了两下，肉片就化开了。
很香，就是量太少了。
莫荷家的井挖好之后，莫莉收到了季和风邮寄回来的包裹，三十多斤的玉米粒，十几斤黄豆，几斤高粱和几斤小米。
满满一袋子，大队部办公室的大队长赵卫国看得眼热。
“侄媳妇，我能不能跟你换几斤粮食？”这话说出来，赵卫国有些心虚，这年头谁不知道粮食贵，有粮食才能活命，开口和别人要粮食，这跟要人家的命有什么区别。
莫荷沉默，绷着小脸直视大队长。
“我这也是没办法才厚着脸开这个口。”大队长苦着一张脸，“我大儿媳不小心怀上了，一个多月，胎像不稳，为了一口吃的，我们家天天进山，但除了两个月前的野猪，后来什么猎物都没发现。”
这一年多大队几乎没有新生婴儿出生，就算生下来了，也活不下来。
如今大家都在避孕，偏偏他大儿媳怀上了。
赵卫国无奈，但也只能想尽一切办法去找吃的。
莫荷想了想，拿出那几斤小米，“这个给你。”
五六斤，不少了。
“谢谢，谢谢，我给你钱，一斤一块钱，你看行不行？”赵卫国拿着小米的手有点抖，小米养身体，他大儿媳这一胎或许能保住了。再过两个月，地里粮食也能收了，全家人紧着大儿媳一个人吃，熬过冬天就好了。
从前小米五六毛一斤，还需要粮票，不要粮票的，价格翻倍。更别说如今有票也不一定买得到粮食，粮食的价钱只会更贵。
一斤一块钱，这个价钱有点低。
莫莉定定看了赵卫国几秒，看到赵卫国不好意思，假意咳嗽了两声，“我家里人多，开销大，穷。”
莫莉这才收回视线，点头，“行。”
莫莉拿了钱，扛着粮食就要走，赵卫国忙提醒她，“挑村子后面没人的路走，今天邮递员送包裹过来，没什么人知道，你最好也别让人发现。”
也就他这个大队长有点良心，不然这个包裹可到不了莫莉手上。
当然，赵卫国是不会承认，他不敢昧下这个包裹还有莫莉是军属这个原因。
随着包裹一起邮寄过来的，还有三十块钱的汇款单和各种票，其中工业卷就有八张，布票两张，糖票两张。
这么多！
莫莉诧异，看完信件，才得知这些东西大多是用她邮寄给季和风的牛肉干换来的。
信上，季和风还提到自己要去出任务，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联系莫莉，让莫莉不要担心。
至于去出什么任务，去了哪里，信上没有说。
莫莉把信收好，又把票数了一遍，“我明天去供销社买锅。”
“这些工业卷够了吗？”莫安记得从前后妈柳阿花一直想买一个锅，存了好几年工业卷，最后才买到一个比巴掌大一些的铁锅。
想要买大铁锅或者铝锅，应该要很多任务业卷吧？
“我明天先去供销社问问，不够的话我再想办法。”
第二天一早，莫莉带着两条烟熏的野猪肉和十几把青菜往镇上去。
她先去了钱大姐家，钱大姐看见她就两眼发光，进门开口第一句就是，“这次有没有肉？”
“有两条熏野猪肉，一条两斤，我不要钱，要工业卷。”票和卷比钱更难得，莫莉现在暂时没那么缺钱，她缺各种票，除了工业票，她还缺布票，棉花票之类的。
“两条熏肉都给我，我这就去给你筹工业卷。”钱大姐说完，让婆婆招呼莫莉，她自己则匆匆出门。
钱大姐的婆婆给莫莉端来一碗水，里面加了一些糖，有股淡淡的甜味。
莫莉喝完还不忘舔了舔唇，季和风邮寄回来的票里有两张糖票，一张三两，一张半斤，一会儿买了锅，若是还有钱，她就拿来买糖。
半个小时后，钱大姐去而复返。
“工业卷只借到了六张，现在是月初，上个月的票早就用光了，手里有票的人家很少。我给你六张工业卷，再补你十块钱，如何？”
莫莉有些失望，但还是点头，“可以。”
莫莉一进供销社大门就看到了挂在墙上的大铁锅，只有一口，宽度有一米多。
这个锅若是拿来煮猪食，煮一餐够家里三头猪吃一天了，能省很多事。
“同志您好，请问那口铁锅怎么卖？”莫莉指了指墙上的铁锅。
售货员看一眼莫莉，见她衣着灰扑扑的，身上是农村最寻常最常见的土布，打满了补丁，裤腿那里还破了几个洞，仿佛轻轻一扯就会裂开。
这样的人买不起那口大铁锅。
但见小姑娘眼睛明亮，如最纯净的湖水，让人看了就莫名有好感，售货员也生不出什么恶意，只是淡淡道，“十四张工业卷，外加二十五块钱。”
季和风邮寄回来八张，加之钱大姐那里得来的六张，正好十四张。
售货员看着眼前的工业卷和钱，惊讶不已，这小姑娘竟然真的买得起，且工业卷里有八张还是全国通用。
真是人不可貌相！
莫莉买了铁锅，又买了糖，带来的钱花就花得差不多了，其他东西只能下次来再买。
铁锅很大，莫莉把背篓背在胸前，铁锅用草绳绑着，背在后背。
担心自己买了铁锅会招来大队队员的红眼，莫莉避开大路，走的小路，从山脚回了家。铁锅有很重，有三十多斤，背这么重的锅走两个小时，莫莉步伐轻盈。
留在家里的莫安早就翘首以盼，看到莫莉时就跑了过来，再看到莫莉背后的大铁锅时，他激动得眼睛都红了，柳阿花都买不到的东西，他二姐竟然买回来了！
这一刻的莫安觉得二姐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二姐你等等，我去门口生个火？”
“生什么火？”
“当然是买了新家具，生个火驱驱邪，吉利一些。”
“”
莫莉不理解，但是她不反对。
在莫安激动兴奋的目光下，莫莉扛着大锅跨过火堆，往屋里走去。
“二姐，铁锅还要经过开锅才能使用。”
“开锅是什么？”
“两年前我见柳阿花用一块肥肉在新买的小铁锅里擦来擦去，直到那块肥肉烧焦，油都沾满整个锅身才算完成。”
“那我去割一块肥的熏肉过来。”
“好，我去生火。”
肥肉擦在锅里呲呲作响，这声音落在莫莉和莫安的耳朵里显得无比动听。
姐弟愣是撑到开锅完成后，才吃了午餐。
餐后，莫莉拿出了在供销社买的糖，那种最便宜的硬糖，彩色纸，很漂亮。她将糖一分为二，把其中一半给莫安，“留着你自己慢慢吃。”
“二姐，我能不能分一些给大姐？”
“可以。给了你，你给谁都行。”
天气渐渐变冷，莫莉每天进山去割猪草，她去的地方远，运气好的时候还能遇到野兔或者野鸡之类的小动物。
家里的肉几乎没断过，大队其他人面黄肌瘦，莫莉和莫安却面色红润，身体长高了不少，两人的衣服和裤子都短了。
莫莉也迎来了初潮。
当天，她肚子疼得站不起来时，莫安慌了，拔腿就跑去找莫荷。
哪知莫荷看到莫莉裤子上的血迹时，却是松了一口气，笑了，“不是什么大事，每个女孩子都要经历这一遭。之前你二姐迟迟不来，我还担心是她从小到大吃不饱，身体亏空得厉害，留下了什么病根。现在好了，你二姐也象正常女孩子一样了。”
莫莉沉默，其实她宁可不当正常女孩子。
这个年代卫生条件差，她担心来大姨妈时处理不当，反倒惹出什么病来。
莫莉给莫荷几张布票，又给她一些钱，“麻烦大姐了。”
“我们是亲人，不要说这种外道的话。”莫荷不想接票和钱，可她没票，钱也不剩多少了，靠她自己，买不到莫莉需要的东西。
“大家在布包塞的都是草木灰，勤换洗一些，也不是难以忍受。条件好一点的，也可以放棉花。你是第一次，我去问问能不能给你换一些棉花，若是买不到，我也只能给你塞草木灰了。”
莫莉皱眉，“那你多做几个。”
“行，给你做多几个。剩下的布料再给你做两件小衣。”妹妹长大了，胸前也发育了，可不能象从前那样糊弄着穿。
莫莉正觉得胸前累赘，每天晃来晃去不舒服，莫荷说给她做小衣，她当即笑着应了，“那再好不过了。”
“若是运气好，能买到碎布头，我再帮你和小安做一双布鞋。”
“姐姐你想得可真周到。”
“正好你这几天不能碰冷水，不能干重活，你就跟着我学学针线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