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只有一张床，一床被子，初秋的山里夜晚霜重，寒凉。
季和风没让莫莉打地铺，他自己靠着墙睡，让莫莉睡外面。
“你夜里起床就叫醒我，我给你点灯。”莫莉道。
季和风嗯一声，因为腿不方便，他晚上不喝水，夜里一般不起来。
两人盖着同一床被子，中间隔了一只手臂的宽度，碰触不到彼此，却仍是感觉对方的气息无处不在。
季和风的被子带着一股药味，不象李小菊的被子，是霉味夹杂着馊味，难闻。
闻着药香的味道，莫莉很快睡过去。
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季和风却一点睡意都没有，回想今天，此刻竟觉得有些荒唐。可事情已经成为定局，他只有接受，承担起为人丈夫的责任。
祖父祖母和父母一直牵挂他的婚事，如今成了婚，该找个时间给他们写封信，告知他们一声。
想到家人，季和风的心情变得沉重，大队队员的生活尚且如此艰难，作为被下放的祖父祖母和爸妈，他们该有多难熬？
这次他接了这边的任务，本是打算趁机去看看家人，哪知一再受伤，探望的计划也胎死腹中，只能等下一个机会。
他已经拜托赵建安请人给家人送衣物，不知道他们是否收到。
莫莉一觉睡到天亮，醒来时，季和风还在睡。
昨天桂花婶说今天她不过来了，以后给季和风煮一日三餐的任务就落在了莫莉身上。莫莉没什么厨艺，不过这些天她没少看李小菊做饭，因为没什么菜，所以做饭工序都很简单，应该难不倒她。
季和风的粮食就放在厨房的柜子里，没上锁，里面有红薯、土豆、蔬菜干和一些粗粮，还有一把约摸一斤重的挂面。
昨天桂花婶给季和风煮的早餐是红薯粥，莫莉也打算煮红薯粥。她先往锅里添水，烧水，放入粗粮，然后去洗红薯，洗干净后砍成块状，等水烧开后，她才往里面加红薯。
粥煮好时，季和风也起床了。
“门前的地是我们家的吗？”
“是，是原屋主的自留地，现在是我们的。”
‘我们’两个字提醒他他们已经结婚这件事。
“我想种一些菜，不过家里好象没有锄头。”
不止没有锄头，家里一件农具都没有。
“先去桂花婶家里借，农具不好购买，可以问问大队长。”
“行，一会儿我过去问问。”
赵建安有两个哥哥，两个哥哥都已经结婚生娃，不过赵家没有分家，一大家子住在一起。桂花婶昨天回去时提了一嘴季和风结婚的事情，那一刻赵家人都愣住了，对季和风娶一个身体有缺陷的人很是不解，对莫莉也越发好奇。
一个拖油瓶凭什么嫁给村里的香饽饽？
当莫莉进门时，所有人都放下手里的活，朝她看了过来。
他们对莫莉的第一个印象是瘦小，和村里面的小丫头并没什么不同，就是五官更精致一些，一双眼睛又黑又圆，眼角微微上扬，漂亮得让人过目不忘。
那左臂的确是比右臂短了一小截，左掌少了食指、中指和无名指三根手指。
挺好看的小姑娘，可惜了——
赵家人叹息。
莫莉仿佛没看到赵家人脸上复杂的神色，她朝桂花婶弯了弯眉眼，“婶子，我想翻我们屋前那块地来种菜，可家里没有农具，能不能借你家锄头给我使一使？”
“行，我去给你拿。”
桂花婶拿来锄头，递给莫莉的时候有些迟疑，“你的手能翻地吗？要不我去帮你？”
“不用了婶子，我自己可以的。”
莫莉翻地的时候，季和风就在一旁看着，见她把锄头高高举起又稳稳落下，一下一下，没一会儿就锄完了三分地。
这干活速度和一个成年男子也不差什么了。
季和风眸子深了深，看来他这个新婚妻子并不象表面那般柔弱。
“地要晒一晒，我先去育种。”
莫莉路过季和风，径直往屋里去，“除了红薯和土豆，我还想种一些蔬菜，但找不到种子。”
季和风想了想，“这个你也可以问问桂花婶，如果没有，我写信让朋友邮寄一些过来。”
“行。那我先问桂花婶。”
“其实也可以种一些野菜。”
“咦，你这个提议不错，一会儿我就去山里。”
莫莉说干就干，育了种之后，就背着背篓往山里去。
她先去挖了半篓子山药，这些山药她打算一部分拿来吃，一部分种进菜地里。除了山药，她还发现了灰灰菜、艾草、苦菊和野山姜。
满载而归，莫莉的心情极好。
她在山脚就看到了屋前的季和风，四目相对，她朝季和风挥了挥手。
季和风的神色变得柔和，“心情这么好，看来你的收获不错。”
“恩嗯，有不少东西。”莫莉把背篓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这是山药，这是灰灰菜，这是艾草，这是苦菊，这是野山姜，它们一部分带了根。趁它们离土不久，我现在要抓紧时间把它们种下去。”
莫莉火急火燎把野菜种下去，然后给它们淋水，见家里水缸没水了，她又挑着水桶去挑水，象极了一只勤劳而忙碌的蜜蜂。
等莫莉把水缸装满水，太阳已经落山了。
“我先去还锄头，然后再回来做饭。你饿了吗？”莫莉问季和风。
季和风摇头，“带一把野菜去给桂花婶。”
“野菜够吗，要不要带两根山药？”莫莉对这些人情往来不是很懂。
“野菜就够了。若是桂花婶送你菜种子，你再拿几根山药去。”
“好，我听你的。”
赵家人没想到只是借个锄头，竟然收到了一把青菜当回礼。
“我们家的菜前几天就种下去了，如今只剩下一点白菜、芥菜和辣椒种子，你要么？”
“要的要的，谢谢。”
莫莉喜不自胜。
“山里的野菜已经长出来了吗？”问问题的赵家大媳妇。
莫莉点头，“长出来了。”但是不多。
“那太好了，明天我们去山里挖野菜。”
晚餐莫莉煮了山药野菜汤，摊了土豆野菜饼。
山药和野菜一起煮，放了两片薄薄的腊肉，让汤里多一丝肉香和油星子。土豆先煮熟，抓烂，和剁碎的野菜搅和在一起，然后抓成一个个圆团，放到平底锅里，用铲子压扁。
没有油，饼子用小火慢慢烘烤，不一会儿就飘出了香味。
“今天的晚餐是土豆野菜饼和山药野菜汤，你尝一尝喜不喜欢。”莫莉说着，自己率先拿起一个饼，一口就咬掉了一大半。那小嘴巴鼓鼓的，像只小仓鼠。
季和风看着烘烤得焦黄的土豆饼，一口咬下去，土豆的清香和野菜的甘甜泛滥开来。粉糯的土豆和带着嚼劲的野菜，季和风一口接着一口，等他回过神时，盘里的饼只剩下两个。
“一人一个。”莫莉自己拿了一个，然后把盘子移到季和风碗边，她给季和风盛了一碗汤，汤里山药占了大半，野菜只有几根。
“山药占了一个药字，吃它对身体好，你多吃一些。”
盆里的山药几乎都进了季和风的碗。
一顿晚餐下来，莫莉吃了八分饱。在赵家时，别说八分饱，能吃个五分饱就算不错的。
果然，嫁给季和风是个不错的选择。
莫莉再一次为自己的明智决定沾沾自喜。
收拾好碗筷之后，莫莉开始烧水洗澡，如今不缺水了，她每天都要洗一次澡。
昨天季和风没洗澡，今晚他要不要洗？
“季和风你洗澡吗？洗的话我多烧一些水。”莫莉对着房间喊道。
季和风怔了怔，他第一反应是闻自己的味道，他身上嗖了吗？她是不是闻到了他身上的馊味？
“多烧一些吧。”
“行。”
水烧好，莫莉先提了一桶去房间，随后又从外面拿了两张椅子进去。
“你坐这张椅子，腿架在这张椅子上，用水慢慢擦一遍就行，千万别把石膏打湿了。”莫莉叮嘱。
季和风嗯一声，眼睛盯着水桶，没去看莫莉，被一个小姑娘照顾，他一个大男人免不了有几分不好意思。
“你今晚先别洗头，明天我帮你洗。”莫莉又道。
季和风一僵，四岁之后，他就不要别人帮他洗澡了。
他抬眸，见女孩一脸认真，莫名的，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脏衣服放一旁的地上，一会儿我来拿去洗。”
“”
桂花婶给他洗衣服时，他没觉得不好意思，可如今换成莫莉，他的脸忍不住发热。
“好了，我先出去了，你洗好就叫我一声。”
季和风把自己上上下下擦洗了几遍，搓得皮肤通红，确认没有藏污纳垢的地方后，才叫莫莉进来。
莫莉已经洗好澡，她自己的衣服也洗好，晒好了。季和风一叫她，她便进来把桶提出去，椅子也搬出去，最后拿的是衣服。
季和风就坐在床上看她忙活，不知为何，看她忙碌的样子，他心里没来由地变得平静。
家里没有皂角，更没有肥皂，莫莉洗衣服用的是草木灰，头发用的则是草木灰浸入水里，静止一段时间后得出的水来洗。
她打算明天给季和风洗完头后，自己也趁机洗个头。
莫莉洗好衣服回到房间时，季和风已经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月光从窗户照进来，给他英俊的脸镀上一层柔光，俊美得象一座神只。
莫莉看得微微出神，半晌后才掀开被子的一角，小心翼翼躺进去。
忙碌一天，莫莉沾床就一秒入睡。她刚睡着，季和风就睁开了眼睛。
他本以为今夜又是一个不眠夜，然而听着耳边的呼吸声，他的意识慢慢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