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玄夜看似随意地漫步,目光却锐利地扫过街面、店铺,乃至行人的神态。
他在观察,这号称“人间天堂”的苏州,在他的新政之下,究竟是何等光景。
行至一处名为“墨香斋”的大型书铺前,
只见门口围了不少书生打扮的人,正在争相购买一份刚刚刊印的《苏州新报》。
这是文华阁推广新政、刊载朝廷法令及各地要闻的官方刊物。
“快看!陛下在扬州雷霆手段,肃清盐漕积弊,真是大快人心!”
“这《专利法》细则出来了!若真能保护匠人技艺,我苏州丝绸织造,必能更上一层楼!”
“还有这‘义务蒙学’之策,虽耗资巨大,然开启民智,功在千秋啊!”
书生们的议论声传入耳中,大多是对新政的赞许与期待。
张玄夜微微颔首,文华阁和姜明月的工作,看来颇有成效。
至少在这苏州城的读书人中间,新政的舆论基础正在建立。
然而,他也敏锐地捕捉到一些不和谐的音符。
“哼,与民争利,苛待士绅,长此以往,国将不国!”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张玄夜目光瞥去,只见几名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的中年文士,
正从书铺旁的一家高级茶楼中走出,脸上带着明显的不以为然。
其中一人,腰间佩戴的玉佩形制古朴,赫然是前朝皇室赏赐给重臣的式样。
崔婉莹也看到了那人,脸色微变,低声道:“陛下,
那人似是苏州文坛耆宿,致仕的翰林编修,林墨轩。
其家族与前朝关系匪浅,在苏州士林中影响力颇大。”
“嗯。”张玄夜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记下这个名字。
就在这时,一阵空灵悠远的琴音,忽然从书铺隔壁的一座精致园林中传来。
那琴音初时细微,如溪流潺潺,渐渐高昂,似松涛阵阵,带着一种洗濯心灵、超然物外的意境,
与这市井的喧嚣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是‘听雨轩’的云栖月大家又在抚琴了!”
“云栖月大家琴艺无双,更难得的是气质空灵,宛如谪仙,等闲难得一见啊!”
“听闻她乃道家天宗圣女,入世修行,感悟红尘”
周围传来阵阵低语,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倾慕与敬畏。
道家天宗?张玄夜眼中闪过一丝兴趣。
在这个存在“域外之物”和特殊力量的世界,道家正统的力量,不容小觑。
若能为其所用,对于稳定人心、研究天地法则,乃至对抗某些诡异手段,都大有裨益。
他信步便朝着那名为“听雨轩”的园林走去。
崔婉莹和沈淑仪对视一眼,连忙跟上。
听雨轩环境清幽,翠竹掩映,奇石罗列,一池碧水荡漾,荷香隐隐。
琴声正是从池畔的一座水榭中传出。
水榭内,一名白衣女子正背对众人,端坐抚琴。
她身姿挺拔,青丝如瀑,仅以一根木簪松松挽住。
虽未见其容,但那遗世独立的背影,己让人心生向往。
张玄夜一行人踏入水榭,并未掩饰脚步声。
琴音戛然而止。
白衣女子缓缓转过身来。
霎时间,仿佛整个水榭都明亮了几分。
她的容貌并非那种倾国倾城的艳丽,而是清丽绝俗,眉目如画,肌肤胜雪,
一双眸子澄澈如同山间清泉,不染丝毫尘埃。
周身散发着一种自然的道韵,空灵而缥缈,让人不敢亵渎。
正是道家天宗当代圣女,云栖月。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张玄夜等人,在张玄夜身上微微停顿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恢复古井无波。
“诸位不请自来,扰人清静,所为何事?
”她的声音也如同她的琴音,清冷空灵,不带丝毫烟火气。
沈淑仪下意识地上前半步,手按在了腰间的软剑上。
这女子给她的感觉,深不可测。
张玄夜摆了摆手,示意沈淑仪退下。
他走上前,目光坦然地与云栖月对视,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闻琴音而知雅意,特来一会。
姑娘琴艺超群,更难得的是己得道家‘清静无为’之真味,佩服。”
云栖月眼中讶色更浓,她能感觉到,眼前这玄衣男子绝非寻常富商。
其气息深沉如渊,目光锐利如炬,更隐隐有一股让她体内道门真气都为之悸动的磅礴威压。
他竟能一眼看出自己的修为根底?
“阁下过奖,些许微末技艺,不足挂齿。”云栖月语气依旧平淡,“若无他事,还请自便。”
这是下逐客令了。
张玄夜却恍若未闻,自顾自地在云栖月对面的蒲团上坐下,目光扫过她面前的古琴:
“琴是好琴,焦尾古木,冰蚕丝弦。可惜”
“可惜什么?”云栖月微微蹙眉。
“可惜姑娘心中尚有挂碍,未能真正臻至‘大音希声’之境。”张玄夜淡淡地道,
“琴音虽空灵,却隐隐有一丝对这红尘俗世的好奇与疑虑。
可是在疑惑,朕真某人推行的人道新政,与你道家‘无为而治’,是否相悖?”
他差点顺口说出“朕”,及时改口,但那不经意流露的睥睨之气,却让云栖月心头一震。
她确实在思考这个问题。
天宗主张顺其自然,清静无为。
而这位开元皇帝,手段霸道,革新剧烈,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在扭转乾坤,
这与道家的理念似乎背道而驰。
可偏偏,他治下的国度,又显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生机与活力。
“道法自然,无为而无不为。”云栖月沉吟片刻,缓缓道,
“陛下阁下新政强势介入,改变万千生灵轨迹,岂非违背了‘自然’之道?”
“自然?”张玄夜嗤笑一声,声音带着一种洞穿万古的沧桑与冷漠,
“弱肉强食是自然,天灾人祸是自然,愚昧落后也是自然!
若一味顺应所谓‘自然’,那人族至今仍应在茹毛饮血,与野兽无异!”
他站起身,走到水榭边,望着池中游鱼,语气斩钉截铁:
“人道,便是逆天而行!是与这天地争夺一线生机!
是让弱者有所依,让愚者有所明,让这世间,少一些无谓的苦难!”
“朕我认为,这才是最大的‘善’,是超越了小国寡民、清静无为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