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他身后，学着他的样子努力感知，这一次，不用刻意闭眼，那股怨愤和恐惧交织的气息就扑面而来，尤其集中在柴堆后面那片阴影里。
更让我头皮发麻的是，我似乎能听到一种极其细微的、像小动物呜咽般的啜泣声，从那阴影深处传来，断断续续，充满了无助和痛苦。
“听听到了吗？”我声音发颤地问小叔。
小叔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脸色凝重：“嗯，是那‘东西’的残念，狗娃掉进灶膛，惊扰了它，它的怨气就缠上来了，看这气息的纯粹程度，怕是个没足月就夭折、又被草草处理的婴灵，对‘火’和‘温暖’有种本能的渴望和恐惧。”
这时，张嫂端着清水、香油和一件小孩的肚兜出来了，眼圈更红了，手抖得厉害。
小叔接过东西，对我示意：“跟我进来，仔细看，仔细听，但别出声。”
我们走进正屋，屋里光线很暗，窗户用厚布遮着，弥漫着一股药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东西烧糊后又被水浇灭的闷浊气味。
炕上，一个瘦小的男童蜷缩着，脸色蜡黄，嘴唇干裂，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正是张嫂的小儿子狗娃。
但在我此刻的感知里，狗娃身上笼罩着一层极淡的黑灰色气息，尤其眉心处，有一小团浓得化不开的阴影，像一只冰冷的蜘蛛趴在那里，而那细微的呜咽声，正是从这团阴影里发出的！
小叔将三碗清水在炕前的桌子上摆成品字形，中间那碗滴入香油，然后他拿起狗娃的肚兜，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又示意我凑近。
“闻到了什么？”他低声问。
我深吸一口气，除了小孩的奶腥味和汗味，一股极其微弱的、焦糊味混合着一种类似于新生婴儿身上那种特殊气味，但又带着腐朽感的气息，钻入鼻腔。
“焦味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又新鲜又陈旧的味道。”我努力描述。
“这就是那婴灵的气息。”小叔沉声道。
“它凭依在狗娃身上，吸取他的阳气，同时也将自己的怨念和恐惧投射给他。”
小叔让我端着那碗滴了香油的清水，站在狗娃头顶的方向，他自己则站在炕前，面对狗娃，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锐利而专注。
他先是用右手食指蘸了点碗里的清水，在空中虚画了一个复杂的符号，口中念念有词，声音低沉而富有韵律，不再是之前驱赶水猴子时那种霸道的腔调，反而带着一种安抚和引导的意味。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
随着他的念诵，我感觉到屋子里流动的“气”开始发生变化。那盘踞在狗娃眉心的黑灰色阴影，似乎微微躁动起来，呜咽声变得清晰了些，带着抗拒。
小叔念完净心神咒，手势一变，左手掐诀，这次我看清了，是类似“三清诀”但略有不同的手印，右手并指如剑，指向狗娃眉心那团阴影，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渺渺超仙源，荡荡自然清！皆承大道力，以伏诸魔精！空中何灼灼，名曰泥丸仙！紫云覆黄老，五行是金兰唵吽吒利摄！敕！”
最后一个“敕”字出口，如同惊雷炸响在昏暗的屋内！我明显感觉到小叔指尖迸发出一股无形的气流，首冲那团阴影！
“哇——！”一声尖锐到不似人声的啼哭，猛地从狗娃嘴里爆发出来！但那声音，绝不是狗娃自己的！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恐惧！
与此同时，狗娃小小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眼睛猛地睁开，瞳孔却是一片骇人的漆黑，没有半点眼白！他死死地盯着小叔，嘴里发出“嗬嗬”的怪声。
张嫂吓得尖叫一声，几乎晕厥过去。
小叔面不改色，剑指稳稳点住狗娃眉心，口中咒文不停：“魔王束手，侍卫我轩！凶秽消散，道炁长存！急急如律令！”
他空着的左手飞快地从我端着的碗里蘸起一滴混合了香油的清水，闪电般弹向狗娃的额头！
“嗤——”
一声轻微的、如同冷水滴入热油的声音响起，狗娃额头被水滴弹中的地方，竟然冒起一缕极淡的黑烟！那团黑灰色阴影仿佛被灼烧般剧烈扭曲，发出更加凄厉的尖啸！
“还不现形！”小叔暴喝一声，剑指用力向下一压！
就在这紧张到极点的一刻，我的眼角余光，似乎瞥见窗外——我们进来时并未关严的院门缝隙处，一抹极其淡薄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红色影子，一闪而过！
是苏洛衣！她又跟来了！
这一分神，我端着碗的手微微一抖，而炕上的狗娃，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挣扎得更加猛烈，漆黑的眼睛竟然转向了我，嘴角咧开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发出“咯咯”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小叔也察觉到了我的分神和窗外的异常，但他此刻全力压制婴灵，无法他顾。
他眼神一厉，冲我低吼：“稳住！别管外面！看好你的碗！”
我猛地回过神，强压下对窗外红影的恐惧，双手死死捧住水碗，小叔趁机咬破自己右手食指，挤出一滴鲜红的血珠，闪电般点在那团扭曲的阴影正中心！
“啊——！”
一声更加凄厉、仿佛能刺穿灵魂的尖嚎响起！那团黑灰色阴影猛地从狗娃眉心脱离，化作一道模糊的、扭曲的婴儿形体，在空中张牙舞爪地挣扎了一下，随即像被风吹散的青烟，迅速变淡，最终消失在空气中。
而狗娃，则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脑袋一歪，倒在炕上，恢复了微弱的呼吸，眼皮颤动，似乎有醒转的迹象，他眉心的那团阴影，也消失不见了。
屋子里那股焦糊和阴冷的气息，也随之消散大半。
小叔长长舒了口气，额头上也见了汗，他走到桌边，将三碗清水依次泼在地上，那水落地的声音都显得异常清脆。
张嫂扑到炕边，看着呼吸平稳下来的儿子，喜极而泣，对着小叔就要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