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学着他的样子,把《阴阳通鉴》用油布包好,贴身藏着,又把昨晚练习画的一沓符纸小心折好放进内袋——虽然大多惨不忍睹,但带着似乎能壮胆。
走出院门,山风扑面,带着深秋的凉意和潮湿的泥土气息,村子静悄悄的,这个时辰,壮劳力大多己经下地,只有几个老人坐在自家门口晒太阳,或者慢悠悠地做着琐碎活计。
看到我和小叔,他们都停下动作,目光复杂地望过来,有同情,有敬畏,或许,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林家坳太小了,爷爷奶奶的死因虽然不明说,但“挡灾”“反噬”这类字眼,足以在闭塞的山村里衍生出各种版本的传闻,我现在,在他们眼里,大概就是个带着“不祥”标签的存在。
小叔却浑不在意,嘴里叼着根草茎,吊儿郎当地跟遇上的老人打招呼:“三叔公,晒太阳呢?今儿天阴,小心着凉啊。”
“阿婆,这鸡崽精神头不错。”
他的态度自然,反倒让那些注视的目光少了几分异样,我低着头,跟在他身后,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小叔并不首奔某个目的地,而是带着我在村子里漫无目的地闲逛,他走得很慢,时不时停下脚步,蹲下身抓起一把土捻一捻,或者凑近某棵老树打量树皮的纹路,甚至侧耳倾听风声流过屋檐的细微声响。
“感觉怎么样?”他忽然问。
我一愣,努力学着他昨天的教导,闭上眼,放开那种玄妙的“灵觉”,嘈杂的声音涌入脑海:远处田里农人的吆喝声,近处谁家孩童的啼哭声,风吹过竹林沙沙声,还有一些更细微的,属于这片土地的“声音”。
我“听”到了脚下土地的厚实与沉寂,也“听”到了村口那棵大槐树散发出的、历经百年的沧桑气息。
但在这些“生气”之中,我也捕捉到了一些不和谐的音符:某处墙角下淤积的阴冷,某段废弃沟渠里散发的淡淡腐味
“村子大部分地方是‘暖’的,活的。”我斟酌着词句,试图描述那种模糊的感觉。
“但有些角落,很‘凉’,甚至有点‘脏’。”
“嗯。”
小叔点点头,指向村子西头一片明显比其他地方破败、杂草丛生的老屋区:“那边,感觉尤其‘脏’,对吧?”
我凝神感应,果然,那片区域传来的是一种混杂着衰败、怨愤和某种粘稠湿气的不好感觉,比水潭那边的腥气更让人不舒服。
“是,那里怎么回事?”
“那是村里的老坟场边上,以前埋过不少横死、夭折的人,阴气重,后来村子扩建,那边就渐渐荒废了,没人敢去住。”小叔解释道。
“这种地方,最容易滋生秽物,也容易吸引一些不干净的东西落脚。”
正说着,我们路过村尾一户人家,这户人家的院墙看起来新修葺过,但院门上却贴着一张褪色的门神,而且贴得歪歪斜斜,更奇怪的是,院子里隐隐传来一股焦糊味,还夹杂着女人低低的哭泣声。
小叔的脚步顿住了,他盯着那扇院门,眉头微微皱起,脸上的懒散神色收了起来。
“这家气息不对。”他低声说,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有股子火烧火燎的焦躁怨气,还缠着一丝婴灵特有的纯净怨念。”
我心里一紧,婴灵?这户人家出什么事了?
就在这时,院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一个眼圈红肿、面色憔悴的中年妇人端着一盆水出来,正要泼洒,猛地看到站在门外的我们,尤其是看到小叔,她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像是看到救星一样,手里的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水溅湿了裤脚也浑然不觉。
“远山兄弟!是远山兄弟回来了!”妇人带着哭腔喊道。
“你可回来了!求你救救我家娃儿吧!”
小叔上前一步,扶住几乎要瘫软的妇人,声音沉稳:“张嫂,别急,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被称为张嫂的妇人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语无伦次地哭诉起来,原来,她家三岁的小儿子,前几天在院子里玩,不知怎么掉进了烧完柴火还没完全冷却的灶膛灰里,虽然及时拉出来,只是烫红了点皮,但当晚就开始发高烧,胡言乱语,嘴里不停喊着“火!火!怕!”,请了郎中看了也不见好,这两天更是水米不进,眼看就要不行了。
“郎中说是惊风,可可我觉得不像啊!”张嫂紧紧抓住小叔的胳膊。
“娃儿总指着空荡荡的墙角哭,说有个‘黑乎乎的弟弟’要拉他去玩火远山兄弟,你爹娘在世时是能人,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求求你救救我家狗娃吧!”
小叔听完,脸色凝重,他示意我跟着,迈步走进了院子,一进院门,那股焦糊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阴冷感更加明显了。
我下意识地运转起那点微末的灵觉,立刻感觉到,在院子角落那片堆放柴火的阴影里,盘踞着一团微弱但充满怨愤和恐惧的黑色气息,而在正屋方向,则缠绕着一丝更加细微、却纯净得令人心头发凉的婴灵怨念。
小叔站在院子中央,目光扫视一圈,最后定格在灶房方向,他深吸一口气,对几乎要跪下的张嫂说:“张嫂,别慌,娃儿可能不止是吓着了,你去准备三碗清水,一碗香油,再找一件狗娃贴身穿的小衣来。”
说完,他转过头,看向我,眼神锐利。
“林城,你的第一课,来了。”
张嫂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声应着,跌跌撞撞地跑进屋里准备东西,院子里只剩下我和小叔,还有那股萦绕不散的焦糊味和阴冷。
小叔没急着进屋,反而在院子里踱起步来,他的脚步很轻,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每一个角落,最后停在了灶房门口那堆新柴旁,他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点地上的灰烬,放在鼻尖嗅了嗅,又伸出舌头极快地舔了一下。
“嘶”他皱紧眉头。
“好重的怨火气,还夹着童稚的腥甜,不是普通的撞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