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手巧,我们一家人的衣服都是她亲手缝补,那只旧的发亮的竹编针线筐,就放在她房间的柜子里。
我走进奶奶生前住的房间,现在是我和小叔在住,里面还保留着她生前的布置,干净、整洁,带着淡淡的皂角清香和草药味。
我打开柜子,找到了那个针线筐,里面除了针线、顶针、剪刀,还有几团颜色各异的丝线,和一个用了一半的、绣着缠枝莲的旧荷包。
我拿起那个荷包,放在鼻尖轻轻一闻,仿佛时光倒流,奶奶就坐在窗边,就着日光穿针引线,偶尔抬头对我慈祥地笑笑那种温暖而安心的感觉,短暂地驱散了周身的寒意。
我抱着针线筐回到堂屋,坐在奶奶常坐的那把矮凳上,无所事事地翻看着里面的东西,仿佛这样,就能离奶奶近一点,就能从这些旧物上汲取到一点点力量和勇气。
就在我翻动丝线的时候,手指触碰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我拨开丝线,看到下面压着一本更小、更薄的册子,册子没有名字,封面是普通的蓝布,己经磨损得发白。
我好奇地拿起来,翻开,里面是奶奶的字!工整秀气的小楷,一页页,记录的不是符咒法术,而是一些零碎的生活片段,像日记,又像随笔。
“腊月十五,雪,城儿又魇着了,哭得厉害,画了张安神符压在枕下,守了他半夜方睡,这孩子,命苦”
“三月初三,晴。后山采药,见一株罕见的七星草,小心取下,或可入药,化解阴寒之气。”
“七月初七,雨。洛衣今夜气息不稳,似有怨怼。九哥在房外守了一夜,唉”
看到“洛衣”两个字,我的心脏猛地一缩!奶奶记录的是苏洛衣!我赶紧往下看,手指因为激动和紧张微微颤抖。
“洛衣亦是苦命人,若非当年那桩旧事然契约己成,纠缠百年,苦了城儿这孩子,但愿我二人有生之年,能为他寻得一线生机”
字迹在这里有些模糊,似乎被水滴晕染过,我仿佛能看到奶奶写到这里时,无奈叹息落泪的样子。
这本薄薄的册子,像一扇窗,突然让我窥见了爷爷奶奶为我默默承受的沉重过往。
他们不仅在与一个可怕的鬼魂对抗,更是在与一段沉重的历史和一纸冷酷的契约周旋。
他们看着我恐惧,看着我长大,内心承受的煎熬,或许比我的恐惧更深。
我不是一个人在面对这诡异的命运,爷爷奶奶,甚至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己经用他们的方式,为我倾尽了所有。
就在这时,那种冰冷的注视感,又出现了!
但这一次,感觉有些不同,它依旧来自旧房间的方向,依旧冰冷,却少了几分之前的探究和压迫,反而似乎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寂寥?
我猛地抬头,望向那扇门,手中紧紧攥着奶奶的小册子和那张歪扭的安宅符。
恐惧依然存在,但这一次,恐惧之中,似乎滋生出了一点别的东西。
是愤怒?是对爷爷奶奶付出的痛惜?还是对苏洛衣这个“苦命人”身份的一丝极其微弱的复杂情绪?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当小叔背着一些山货推开院门回来时,看到的是我依旧坐在堂屋的矮凳上,脸色苍白,但眼神里,却少了几分之前的惶然无助,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坚韧。
我轻轻合上奶奶的小册子,将它和那张安宅符一起,小心翼翼地放回了针线筐的底层。
有些温暖,需要珍藏,有些路,必须自己走。
小叔带回的山货里,有一只肥硕的野兔和一包晒干的菌子,晚上,他用简单的法子炖了一锅菌菇兔肉汤,香味弥漫在老旧灶间,总算给这阴气沉沉的老宅添上了几分久违的烟火气。
我捧着粗陶碗,热汤下肚,驱散了些许浸入骨髓的寒意,但心底那份沉重,却非一碗热汤所能化解。
饭间,小叔没提我下午的异常,也没问那本小册子的事,只是边喝汤边似随意地说起:“后山那水潭,邪性又重了几分,那水猴子挨了我一下,怨气更浓,怕是消停不了几天,而且,我总觉得那潭水里,不止它一个东西。”
我端着碗的手一顿,汤水差点洒出来。
“不止一个?”
“嗯。”
小叔吸溜一口汤,眼神在蒸腾的热气后显得有些模糊:“水腥气里,混着一股更陈旧的泥腥味,像是埋在淤泥里很多年的老物件成了精,这村子,看着平静,底下埋汰东西不少。”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我后背发凉,一个水猴子己经让我夜不能寐,若是还有更厉害的东西我不由自主又瞥了一眼旧房间那扇紧闭的门,苏洛衣,在这些“东西”里面,又算是什么层次的存在?
“怕了?”小叔抬眼瞅我。
我低下头,用筷子戳着碗里的肉,没吭声,怕,当然是怕的,但经过下午看到奶奶的册子,那种纯粹的恐惧似乎掺杂了些别的东西,一种不甘,一种想知道真相的冲动。
小叔哼了一声,也没逼我回答,只是说:“怕没用,明天开始,上午练感知,画符,下午跟我出去转转。”
“出去?去哪?”
“村里,地头,山脚。”小叔放下碗,抹了把嘴。
“你以为阴阳先生是关起门来修炼的?得多看,多听,多走,地气、水脉、人气、鬼气这天地间的‘气’是流动的,坐在家里,你能感知到什么?纸上谈兵,死得快。”
他这话说得在理,我却莫名紧张起来,走出这老宅,意味着要面对更多不可知的东西,也意味着可能会在更多人面前,暴露我的“不同”。
一夜无话,或许是白天心神消耗太大,也或许是那张歪扭的安宅符和奶奶的册子给了我一丝虚幻的慰藉,我竟睡得比前两晚沉些。
只是梦里依旧不安稳,总感觉置身于一片浓雾之中,耳边有若有若无的叹息声,分不清是风声,还是人语。
第二天,天色依旧阴沉,吃过简单的早饭,小叔便催我出门,他换上了一身利落的旧衣裳,背上那个褪色的帆布包,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装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