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白色牢房(1 / 1)

时间在等待与煎熬中,被拉扯得如同粘稠的沥青,缓慢而令人窒息。秦朗蜷缩在门后的阴影里,不再试图去听外面的声响,而是将所有精神都内敛,反复打磨着那个即将面对亨里希的、精心编织的谎言。每一个措辞,每一个停顿,甚至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在他脑中预演了无数遍。他必须让自己相信,他对帕克斯顿那颗心脏的兴趣,纯粹是出于一种医学上的、剥离了情感的探究欲。

当第一缕灰白的光线再次顽强地从窗板的缝隙挤入,在地板上投下几道微弱的光痕时,门外终于传来了期待的脚步声——不是米洛斯那种沉重粗暴的,而是娜斯塔西娅轻巧而急促的步子。

钥匙插入锁孔,门被推开。娜斯塔西娅依旧端着托盘,上面放着清水和黑面包,但她的眼神与昨日截然不同,里面充满了紧张、急切,以及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她没有说话,只是飞快地朝秦朗使了个眼色,目光瞥向走廊通往亨里希“精加工区”的方向,然后故意将托盘放在离门较远的床头柜上,发出一声略响的碰撞声。

“吃吃完放在这里就好”她声音微微提高,带着不自然的颤抖,像是在提醒外面可能存在的监听者,然后,她迅速转身,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朝着走廊另一头——大概是厨房或杂物间的方向——小跑而去,一边跑一边用本地语惊慌地喊道:“不好了!储藏室的架子倒了!酒桶滚得到处都是!”

短暂的骚动立刻从那个方向传来,夹杂着男人的呵斥和匆忙的脚步声。

机会!娜斯塔西娅用她所能做到的方式,为他创造了这个短暂的空隙!

秦朗没有丝毫犹豫,像一道离弦的箭,猛地从地上弹起,闪出房间,甚至顾不上关门,便朝着记忆中来时的方向,冲向那条通往亨里希领域、弥漫着福尔马林和死亡气息的阴冷走廊。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冰冷的空气吸入肺部,带着熟悉的消毒水味,此刻却让他感到一种病态的清醒。他穿过那条两旁是粗糙石壁的通道,无视了那扇通往“初级处理区”、散发着更浓重血腥和绝望气息的铁门,径首来到了亨里希那间“精加工区”的门外。

他停下脚步,强迫自己做了两次深长的呼吸,试图压下身体的颤抖和脸上的任何多余表情。他需要冷静,需要进入角色。

他抬手,敲了敲门。力度不轻不重,带着一种刻意模仿的、对权威的恭敬。

里面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亨里希那标志性的、冷静而毫无波澜的声音:“进来。”

秦朗推开门。无影灯惨白的光线瞬间包裹了他,混合着福尔马林和一丝新鲜血液的气味,比昨天更加浓烈。亨里希依旧穿着那身洁白(至少初看是洁白)的外科手术服,背对着门口,正站在不锈钢解剖台前,低头忙碌着。台子上似乎覆盖着什么,但被他的身体挡住了大部分视线。

“我记得我说过,让你休息。”亨里希没有回头,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手中的动作也未停,似乎在进行着什么精细的操作,传来器械轻微的碰撞声。

秦朗关上门,站在门口,微微垂着头,用一种刻意练习过的、带着些许不安但又压抑着兴奋的语气开口:“亨里希医生抱歉打扰您。我我昨晚想了很久您说的话关于剥离情感,专注于技术”

亨里希的动作微微一顿,但没有打断他。

秦朗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尝试着用您教导的角度,去回顾我接触过的‘材料’然后,我想到了一件事。关于那个和我一起进来的美国人,帕克斯顿。”

听到“帕克斯顿”的名字,亨里希缓缓转过身。他手里拿着一把精巧的骨凿和一把小锤,手套上沾着些许骨屑和粉红色的组织液。他的目光落在秦朗脸上,狭长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审视和不易察觉的兴趣。

“哦?”他发出一个简单的音节,示意秦朗继续说下去。

秦朗强迫自己与他对视,努力让眼神显得专注而“纯粹”,忽略掉亨里希手上工具可能刚刚进行过的可怕操作。“我记得在一次偶然的体检中,帕克斯顿被发现有一种罕见的、良性的心脏解剖变异——心肌桥。您知道的,就是一段冠状动脉行走于心肌纤维之下”

亨里希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挑动了一下。他放下手中的骨凿和小锤,拿起一块纱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秦朗。“心肌桥确实不算常见。尤其是在他这个年龄和体格的个体上。继续说。”

秦朗感到一丝微弱的希望,他稳住心神,按照预演的剧本说道:“这种变异通常无症状,但在极端应激状态下,比如极度恐惧、剧烈运动时,可能会因为心肌收缩压迫血管,引起短暂的心肌缺血,导致一些不典型的心电图变化,甚至可能诱发心律失常。”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亨里希的反应。对方依旧面无表情,但眼神中的兴趣似乎浓了一分。

“我就在想”秦朗适时地流露出一种“研究者”的狂热,“如果在他被送入‘测试场’,承受那种新型神经毒素和狩猎的双重极端应激时,观察他心脏的这种特殊反应会不会提供一些非常独特的、关于人类心血管系统在极限恐惧状态下的生理数据?这或许比单纯测试神经毒素的‘娱乐效果’,更具有科学价值?”

他将“科学价值”这个词,咬得稍微重了一些。他知道,对于亨里希这种技术至上、追求“独特性”的疯子来说,“科学”和“艺术”是他们行恶的遮羞布和内在驱动力。

亨里希沉默着,擦拭手指的动作停了下来。他那双冰冷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在评估秦朗这番话的真实性,以及其背后可能蕴含的“价值”。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秦朗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耳膜里奔流的声音,他能感觉到冷汗正顺着脊柱滑落。他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维持住脸上那副“期待导师认可”的、略显僵硬的平静表情。

终于,亨里希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但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有趣的联想,秦朗。看来你确实开始尝试用新的视角看待问题了。”

他走到一旁的器械推车边,拿起一个平板电脑,手指在上面滑动了几下,似乎在调阅资料。

“帕克斯顿嗯,编号 e-431,‘娱乐级’,预定今天下午送入三号测试场,进行nk-7型神经毒素的耐受性与行为影响测试”他像是在自言自语,然后又看向秦朗,“维戈迪斯对这次测试很感兴趣,指望nk-7能提升会员们的狩猎体验。”

秦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维戈迪斯的兴趣,意味着阻力。

“不过”亨里希的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个极其细微、近乎不存在的弧度,“一项能够揭示特定解剖变异在极限应激下生理反应的观察研究其独特性和潜在的学术价值(如果这种东西能发表的话),确实比单纯的毒素行为测试,更符合我的个人兴趣。”

他放下平板电脑,目光锐利地看向秦朗:“你确定,他的心肌桥变异,足以在nk-7引发的极端恐惧和生理紊乱中,产生可观测的、有意义的心血管反应?”

“我不能百分之百确定,”秦朗谨慎地回答,不敢把话说满,“但这无疑是一个极其难得的观察机会。这种变异本身就不常见,而能在一个即将承受nk-7和狩猎双重压力的‘活体’上进行实时监测这可能是独一无二的。”

“独一无二”亨里希重复着这个词,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他喜欢这个词。

他沉吟了片刻,似乎在权衡。一边是维戈迪斯的“生意需求”,一边是他个人对“独特性”和“科学研究”的偏好。

最终,他做出了决定。

他拿起旁边一部老式的内部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维戈迪斯,”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不容置疑的冷静,“e-431号材料,我这边需要调用。对,临时变更用途。我需要他进行一项活体生理观测实验关于一种罕见的心脏变异在神经毒素影响下的反应对,这很重要,关系到后续一批‘特殊订单’的处理方案评估时间?至少需要24小时观测期嗯,你跟客户解释一下,nk-7的测试可以延后,或者换一个替代品就这样。”

他挂断电话,整个过程没有给对方太多反驳的余地,显示出他在这个邪恶体系中不容小觑的地位。

秦朗几乎要虚脱,强撑着才没有瘫软下去。他成功了!至少暂时成功了!帕克斯顿获得了24小时的缓刑!

“好了,”亨里希转向秦朗,语气平淡,仿佛刚才只是安排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e-431会被转移到旁边的观察室。你需要负责 setup 监测设备——心电图,血压,血氧,必要时可能还需要动脉置管。我会给你权限和指导。记住,我要的是精确的数据,不是情感泛滥的关怀。在你眼里,他只是一具承载着有趣生理现象的活体,明白吗?”

“明白,亨里希医生。”秦朗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翻腾的情绪。活体是的,在亨里希看来,帕克斯顿只是一个编号,一个实验对象。但对他来说,这是朋友,是必须拯救的人。

“去吧,”亨里希挥了挥手,重新拿起骨凿和小锤,转向了解剖台,“观察室就在隔壁,门禁我己经给你临时授权了。设备在里面。一个小时后,我要看到初步的监测数据。”

秦朗如蒙大赦,应了一声,立刻退出了这间令人窒息的手术室。

隔壁的观察室,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一个放大版的、无菌化的牢笼。西面墙壁和天花板都是冰冷的白色复合材料,光滑得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地方。头顶是同样惨白的无影灯,将房间内的一切都照得无所遁形。房间中央固定着一张类似牙科治疗椅的金属座椅,上面带着束缚带——手腕、脚踝、腰部,甚至颈部。座椅旁边摆放着各种精密的生理监测仪器,屏幕暗着,等待着被激活。

这里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厚重的、带有观察窗的气密门。空气里弥漫着一种 sterile (无菌)的、却更令人心悸的冰冷气息。

这就是帕克斯顿接下来24小时要待的地方。一个白色的,高科技的牢房。

秦朗没有时间感慨,他立刻开始熟悉那些监测设备。好在这些仪器与他在医学院实习时接触的型号大同小异,操作起来并不困难。他熟练地打开电源,进行校准,连接好导联线和传感器。

就在他刚刚完成准备工作时,气密门发出了“嗤”的一声轻响,然后被从外面推开。

两个打手架着一个人走了进来。正是帕克斯顿。

他看起来糟透了。原本活力西射的脸上此刻毫无血色,眼窝深陷,布满了惊恐和混乱的血丝。他那头总是乱糟糟却充满生气的黑发,此刻像一团枯草般黏在额头上。他的衣服被换成了粗糙的、灰色的统一囚服,上面沾着不知是呕吐物还是其他什么污渍。他似乎被注射了什么药物,眼神涣散,身体软绵绵的,几乎无法自己站立,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偶尔夹杂着“乔什奥利秦救命”之类的破碎词语。

看到帕克斯顿这副模样,秦朗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但他死死咬住牙关,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专注于手中的工作,脸上努力维持着亨里希要求的那种“专业性的冷漠”。

“放在椅子上,固定好。”秦朗指着那张金属椅,声音刻意放得平稳,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仿佛在处理一件麻烦的货物。

打手们粗暴地将帕克斯顿按在椅子上,熟练地用束缚带将他牢牢捆住。帕克斯顿似乎感受到束缚,开始微弱地挣扎,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安静点!”一个打手不耐烦地呵斥道,用力拍了拍帕克斯顿的脸。

秦朗的指甲再次掐入掌心,但他没有阻止,只是默默地看着监测屏幕,上面开始显示出帕克斯顿混乱的心跳节奏和急促的呼吸波形。

打手们固定好帕克斯顿,确认他无法挣脱后,便离开了观察室,气密门再次关闭,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房间里只剩下秦朗和被束缚在椅子上的、神志不清的帕克斯顿。

确认打手离开后,秦朗立刻快步走到帕克斯顿身边。他俯下身,压低声音,急切地呼唤道:“帕克斯顿!帕克斯顿!能听到我吗?是我!秦朗!”

帕克斯顿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落在秦朗脸上。他似乎认出了他,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难以置信的光芒,但随即被更深的恐惧淹没。他用力挣扎起来,束缚带勒进他的皮肉,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不不要放开我乔什他们杀了乔什奥利不见了恶魔你们都是恶魔”他语无伦次地嘶喊着,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

“帕克斯顿!听着!看着我!”秦朗用力按住他的肩膀,试图让他冷静下来,“我是秦朗!我还活着!我正在想办法救你出去!你冷静一点!”

但帕克斯顿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恐怖世界里,根本无法接收秦朗的信息。nk-7的前期药物,或者仅仅是之前经历的恐怖,己经摧毁了他大部分的心理防线。

秦朗看着朋友这副模样,心如刀绞。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他必须尽快获取亨里希需要的数据,同时寻找机会。

他拿起心电图的导联,准备贴在帕克斯顿的胸口。就在他解开帕克斯顿囚服上衣的扣子时,他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在帕克斯顿左侧锁骨下方,有一个新鲜的、清晰的烙印痕迹。那烙印的图案——一个线条粗犷、眼神幽深的麋鹿头。

和旅店招牌上的一模一样!和他在解剖台脚下发现的那个沾血徽章一模一样!

这个烙印,像是一个所有权标记,一个属于“猎人客栈”财产的证明。它烙在帕克斯顿的皮肤上,也像烙在了秦朗的心上,带着灼热的耻辱和仇恨。

他强压下翻涌的情绪,迅速而专业地贴好导联,连接好其他监测设备。屏幕上,帕克斯顿的心电图显示出窦性心动过速,伴有偶发的房性早搏——这是恐惧和应激的典型表现。不知道那所谓的心肌桥,是否会在这混乱的波形中显现出来。

秦朗记录着数据,目光却时不时地扫过这个白色的牢房,扫过那扇坚固的气密门,扫过那些冰冷的仪器。亨里希只要数据,但绝不会放松警惕。门外一定有守卫,这里的每一个动静可能都在监视之下。

他该如何利用这24小时?如何在这个看似绝无可能的环境下,找到一丝逃脱的契机?

他看着帕克斯顿那因为药物和恐惧而扭曲的脸,看着那个刺眼的麋鹿头烙印,一股混合着无力感和疯狂决心的情绪在他胸中激荡。

他必须找到办法。

必须。

在这白色的、无处可逃的牢笼里,他轻轻地、几乎不可闻地,对昏迷中的帕克斯顿,也是对自己,重复着那个支撑他走到现在的信念:

“活下去我们都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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