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花离开后,院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阳光依旧,蝉鸣依旧,林秀莲依旧安静地坐在那里缝制着小衣裳。
陈桂兰眼里的冷意退去,脸上已经重新挂上了平日里那副和煦的笑容,仿佛刚才李春花带来的那阵风,从未刮过。
“秀莲,坐久了累不累?回屋躺会儿吧。”她走过去,自然地拿起旁边的小板凳,“晚上想吃什么?妈给你做鱼汤面疙瘩好不好?”
林秀莲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眼睛静静地看着陈桂兰。
她放下手里的针线,轻轻地握住了婆婆的手:“妈,您是不是有心事?”
陈桂兰活了两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但当林秀莲用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望着她,轻声问出“您是不是有心事”时,她心里还是猛地一颤。
这儿媳妇,通透得让人心疼。
藏着掖着,让她胡思乱想,反而更容易出问题。
上辈子的教训,够深刻了。
陈桂兰反手握住林秀莲微凉的手,拉着她重新在藤椅上坐下,自己则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她面前,视线与她隆起的腹部齐平。
“秀莲,妈不瞒你。”陈桂兰的声音沉稳如山,“是有点事,但不是多大的事,就是有点恶心人。”
她没添油加醋,也没刻意淡化,只是用最平静的语调,把李春花带来的消息,和自己的分析,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这谣言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建军要提拔的节骨眼上载出来,就是冲着他的前程去的。想用‘作风问题’这把刀,把他从名单上砍下来。”
林秀莲秀眉微蹙,那双温柔的眸子里,迅速燃起了一簇冷冽的火焰。
“妈,我相信建军。”她抬起头,目光坚定,“我也相信何医生。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这背后的人,太恶毒了!”
她想到的,不只是丈夫的前程,更是这话对何雨柔一个未婚女同志的伤害。
“对,咱们自己人,心里得有数。”陈桂兰赞许地点点头,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别怕,也别气。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情绪不能激动。天塌下来,有妈,有建军给你顶着。”
“恩,妈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这件事等建军回来,我们告诉他,您别担心。建军是什么人,部队的领导们都清楚,不会冤枉好人的。”
婆媳俩就这么静静地坐着,没有过多的言语,却有一种无声的默契在院子里流淌。
直到夕阳的馀晖给整个院子镀上一层金边,陈建军哼着军歌,推着自行车,满面春风地回了家。
“妈,秀莲,我回来了!今天食堂的伙食……”
他的话在看到院子里严肃的气氛时,戛然而止。
“怎么了?”陈建军的笑容收敛,快步走过来,“谁惹你们不高兴了?”
陈桂兰站起身,接过他的军用水壶:“先进屋,把门关上。”
昏黄的灯光下,陈建军听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铁青。他身上的那股军人的煞气,瞬间迸发出来。
“砰!”
他一拳砸在桌子上,桌上的搪瓷杯被震得跳了起来。
“他妈的!哪个王八蛋在背后嚼舌根!老子去撕烂他的嘴!”
“发火有用吗?”陈桂兰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那眼神,比海岛冬天的风还凉,“你要是现在冲出去,就正好中了人家的计!坐下!”
陈建军身上的火气,被老娘这一声吼,硬生生给压了下去。
“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陈桂拉指了指他的太阳穴,“这次提拔,除了你,呼声最高的还有谁?谁最不希望你上去?”
陈建军紧锁眉头,开始在脑子里过筛子。
部队里的关系盘根错节,想给他使绊子的人不少,但敢在这种关键时刻用这种下三滥手段的……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林秀莲突然开口了。
“妈,建军,我想起一件事。”她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异常清淅,“这个谣言传出来,有点蹊跷。”
陈桂兰和陈建军的目光同时转向她。
“今天李婶说,高凤是在厕所听到的。但是在那之前,最早提到建军和何医生在一起的,是方红。那次来的老师我都清楚,不会往外传,只有可能是方红传出去的……”她的眼神陡然变冷。
“方红和齐红兰是好友。”
这个名字一出来,陈桂兰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
那个上次在办公室里,因为嫉妒就阴阳怪气,甚至诅咒秀莲生女儿的女人。
陈建军猛地抬头,和林秀莲对视一眼。一种惊人的默契在夫妻俩之间流淌,一个名字几乎同时从他们脑海里冒了出来。
“齐红兰的丈夫是……”陈建军的声音象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张前进!”
陈桂兰立刻追问:“这个张前进,是什么人?”
“三团的副团长。”陈建军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这次提正团,我们两个最有可能。他的资历比我老两年,但功劳没我厚,尤其是这几年,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成绩。师长和政委的意思,是想提拔年轻有冲劲的新兴军官人才。加之最近,我因为老娘的关系,接连立下多项功劳,这次提拔就定下了我。所以,他一直憋着一口气。”
“张前进……”陈建军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我早该想到的。这孙子,一肚子男盗女娼,打仗不行,搞这些歪门邪道倒是一把好手!”
林秀莲伸手,轻轻复在他的拳头上,无声地安抚着他。
陈桂兰现在反而最是镇定从容,“慌什么。天塌不下来。”
陈建军那股子憋在胸口的火气还在烧,拳头捏得死紧:“妈,这张前进欺人太甚!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陈桂兰瞥了他一眼,眼神平静无波,“可你打算怎么算?现在冲到他家去,把他从床上揪下来打一顿?还是跑到师长办公室去告状,说他婆娘在厕所里说你坏话?”
陈建军的脸瞬间涨红,嘴巴张了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娘说的没错,这两样,哪一样都象个愣头青,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把自己弄得一身腥。
“妈,那我们该怎么办?”林秀莲扶着腰,轻声问道。
陈桂兰看着儿媳妇,伸出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秀莲,你记着,这风言风语,就跟那墙角的青笞一样,最是见不得光。你越是捂着、盖着,怕人知道,它就长得越欢实。可你要是把它搬到大太阳底下,让所有人都瞅着,不出半天,它自个儿就干巴了,死了。”
陈建军计上心头,“妈,您的意思是?”
陈桂兰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精明的光。
“他们不是想传谣言吗,那咱们就再添一把火,把这件事闹得越大越好。”
陈建军和林秀莲闻言,顿时明白了陈桂兰的用意。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