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把地面的水汽烤得差不多了,院子角落那片菜地看着更是惨不忍睹。
陈桂兰站在地头,手里那把大蒲扇也不扇了,眉头拧成个疙瘩。
原本郁郁葱葱的架子倒了一地。
那几株刚结了小果的黄灯笼辣椒,被风扯得七零八落,叶子都没剩几片,光秃秃的杆子在大风里哆嗦。
长豆角的架子更是惨不忍睹,竹杆折断,藤蔓乱糟糟地缠成一团,埋在泥水里。
那边的红薯地和土豆地虽然看着也被吹得东倒西歪,叶片烂了不少,但根基还在。
尤其是红薯,藤蔓贴着地皮长,风再大也刮不走地底下的块茎。
“这老天爷,给咱们送来了海鲜,就把地里的菜给收走了。”
陈桂兰走过去,扒开湿润的泥土看了看。
“还好,土豆还在,红薯大概也就损了三分之一,剩下的还能长。”
这就是“赖命”庄稼的好处,给点土就能活,不娇气。
建军吃饭的时候提了一嘴,说是根据经验,这台风季才刚开始,指不定后头还有个“回马枪”。
往年一到这时候,海上的浪头比房子还高,运输船十天半个月都靠不了岸。
供销社里的架子经常空得能跑老鼠,除了盐粒子和火柴,啥新鲜玩意儿都得断顿。
到时候全家老小要是天天啃咸菜、吃咸鱼,就算是铁打的胃也受不了,更别提家里还有孕妇。
“不行,得种点长得快的。回头问春花要点这边速生的菜种来。”
陈桂兰心里盘算着。
小白菜、空心菜,这些玩意儿沾水就活,太阳一晒那个窜得快,十天半个月就能掐一茬。
哪怕只能吃个叶子,那也是新鲜绿叶菜,比嚼干草强。
这个时间上山的也不知道都有些什么野菜,回头找个时间,上山看看,也能增加点新鲜蔬菜。
正琢磨着,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程海珠睡眼惺忪地走过来,手里还提着把小锄头。
她揉了揉眼睛,看见陈桂兰正弯腰拔那几棵烂掉的辣椒秧,二话不说就挽起裤脚下了地。
“妈,我来帮你。”
陈桂兰直起腰,看闺女那还没完全醒过神的样,好笑道:“不多睡会儿?这太阳毒着呢,别把你晒黑了。”
“睡够了,再睡骨头都酥了。”
程海珠挥起锄头,利索地把那些烂根刨出来,动作熟练得很。
母女俩配合默契,一个拔一个刨,没多大一会儿就清理出一小块空地。
程海珠干活是把好手,但今儿个看着有点心不在焉,锄头好几次都差点刨到好红薯上。
陈桂兰是过来人,眼毒,一眼就看出闺女心里藏着事。
“咋了?是不是累着了?”陈桂兰停下手里的活,关切地问。
程海珠把锄头往地上一杵,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嘴唇抿了抿,象是下了好大决心。
“妈,我得回去了。”
陈桂兰愣了一下,手里的烂菜叶子掉在了地上。
“回去?回哪去?”
“回厂里。”
程海珠不敢看老太太的眼睛,低头盯着脚下的泥巴,“其实台风前,厂里那台进口的大机器就出了毛病。”
“本来想着那天就走的,结果台风封了航线,这才耽搁到现在。”
“那一整个车间的流水线都停了,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别的师傅都不敢碰,怕给修坏了,厂长指名让我赶紧回去。”
说到这,程海珠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无奈,但也有一丝掩饰不住的骄傲。
那是被人需要、被人尊重的价值感。
陈桂兰听完,心里象是空了一块。
这闺女才在身边待了几天啊?
好不容易母女俩才热乎起来,怎么就要走了?
她张了张嘴,想说能不能再多住两天,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女儿有本事,是厂里的骨干,这是好事。
不能因为自己这点私心,就眈误了正事,更不能拖了国家的后腿。
“既然是机器坏了,那是大事,眈误不得。”
“定好啥时候了吗?”陈桂兰稳了稳神,问。
“明天。”
程海珠小声说,“刚才我听广播里说,明儿个有趟客船复航,虽然运输船还得停几天,但这客船能走。”
“我得赶那趟早班船,不然厂里要是停工太久,损失太大了。”
“明天啊……”
陈桂兰喃喃重复了一遍,抬头看了看天色。
这也太快了。
一点准备都没有。
“行,这是大事,妈不拦你。”
陈桂兰把手里的泥巴一拍,刚才那股子种菜的劲头全散了。
她把锄头从程海珠手里拿过来,“既然明天要走,这地里的活你就别沾手了。”
“赶紧去洗把脸,把你那些衣服收拾收拾。”
程海珠看着老太太有些落寞的背影,心里也不好受,拉住陈桂兰的袖子晃了晃。
“妈,我又不是不回来了。等我把那机器修好了,我不忙了再来看你和嫂子。”
“还得看着我大侄子出生呢。”
陈桂兰拍拍她的手背,勉强挤出个笑脸:“妈知道,妈就是……就是想给你带点东西。”
她转身就往屋里走,脚步迈得飞快,嘴里还念叨着。
“之前新做的虾干我看干透了没有,那个好带。”
“还有台风前做的辣椒酱,你爱吃那口,厂里食堂饭菜淡,你得带着下饭。”
“对了,上次那鱼干,我看还得再炕一下,不然路上怕返潮……”
看着老太太风风火火去忙活的样子,程海珠眼圈一红,吸了吸鼻子,没敢再说什么,赶紧跟着进了屋。
陈桂兰一进堂屋,就开始翻箱倒柜。
她恨不得把家里那点好东西全给闺女塞包里带走。
一边收拾,她突然想起有个顶重要的东西,那天台风来得急,她怕受潮,给顺手塞进建军那屋的大柜顶上了。
那是一罐子那是她特意托托春花从老乡家里买来红糖,家里女同志都有,美娟也带了一罐回去,海珠的还没给她。
闺女胃寒,每个月那几天都疼得直不起腰。
陈桂兰走到陈建军和林秀莲的屋门口,刚想推门,手又缩了回来。
建军那呼噜声震天响,隔着门板都能听见,显然是累狠了,睡得正沉。
她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里面除了呼噜声,也没别的动静。
但这会儿不拿,怕一会儿忙忘了。
陈桂兰压低了嗓门,手指关节在门框上轻轻扣了两下。
“秀莲?醒着没?”
没两秒,里面传来林秀莲轻轻柔柔的声音:“妈?门没锁,你进来吧。”
陈桂兰这才轻轻推开一道缝,侧身钻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