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光线柔和,窗帘拉了一半,挡住了外头刺眼的日头。
陈建军大咧咧地躺在床上外侧,四仰八叉,身上的薄被早被他踢到脚后跟去了。
那一脸胡茬子还没刮,睡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呼噜声那是真的有节奏,跟拉风箱似的。
林秀莲却没睡。
她靠坐在床头,背后垫着两个软枕头,腿上摊着一本大画册,手里拿着铅笔,正聚精会神地描着什么。
看见婆婆进来,她把食指竖在嘴边,“嘘”了一声,指了指旁边的陈建军,眉眼弯弯地笑了笑。
陈桂兰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探头往画册上一瞧。
这一瞧,她愣住了。
纸上没有画花花草草,画的是几个人。
那是几个扛着麻袋、提着水桶的背影。
中间那个个子矮小但腰杆笔直的老太太,扛着个大麻袋,脚步生风,那是她陈桂兰。
左边那个扎着马尾辫的姑娘,一手提桶一手提袋,那是程海珠。
右边那个体格壮实的,一看就是李春花。
虽然只是黑白的线条,但那种丰收的喜悦,那种意气风发的劲头,哪怕是个背影,都活灵活现地透了出来。
旁边还用那娟秀的小楷写了一行字:《满载而归的功臣们》。
“妈,你看象不像?”林秀莲小声问,语气里带着点小得意。
陈桂兰看着那画,心里热乎乎的,比喝了蜜水还甜。
“像!太象了!”
陈桂兰压着嗓子,竖起大拇指,“尤其是那个扛大包的老太太,把妈画得跟个大将军似的。”
林秀莲捂嘴偷笑:“妈在咱们家,那就是大将军。”
陈桂兰稀罕地摸了摸那画纸,“这画回头给我留着,等以后老了,拿出来给孙子讲,这是当年你奶奶和你姑姑那是去‘扫荡’龙王爷的时候。”
林秀莲点点头:“肯定留着,我都画成连环画,把妈在岛上的故事都画下来。”
陈桂兰轻手轻脚地走到柜子边,踮起脚尖把那罐红糖拿了下来。
“海珠明天要走,我给她收拾点东西。”
林秀莲一听,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些,有些惊讶:“这么快?”
“厂里那台大机器,只有海珠能修,那么多任务人都等着海珠回去呢。”陈桂兰又是不舍又是骄傲,“还是国家的事重要。”
她没多待,怕吵着儿子,拿着红糖就往外走。
走到门口,她又回头看了一眼。
儿媳妇安安静静地画画,儿子呼呼大睡,这画面怎么看怎么安宁。
出了屋,陈桂兰把红糖罐子放在桌上,心里有了主意。
离别这种事,伤感也没用,不如趁着人在,多吃顿好的。
还有自家儿子,看他那样子,这段时间估计也没休息好,就是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得吃点好的补补。
她走到院子里,看了一眼正在院子里溜达的母鸡。
那是她刚来岛上时候抓的,平时下蛋勤快得很,原本是舍不得杀的。
但今儿个不一样。
闺女要走了,得补补。
儿子累了好几天,得补补。
儿媳妇怀着身子,更得补。
“就你了。”
陈桂兰指着其中一只最肥硕的三黄鸡,眼神一凛,那是杀伐果断。
她转身去厨房拿了把菜刀,又去后院那棵歪脖子椰子树下看了看。
虽然树被台风吹得有点歪,但上面那几个青椰子还挂得稳稳当当。
“今天晚上不做别的,做椰子鸡!”
陈桂兰撸起袖子,招呼程海珠,“海珠啊,别光顾着收拾衣服了,出来帮妈抓鸡!”
“来嘞!”
程海珠从屋里窜出来,一看这架势就明白了,兴奋地直搓手。
“妈,真杀啊?这鸡平时可是你的心头肉。”
“心头肉那是你们,鸡就是给肉吃的。”
院子里的日头渐渐偏西,把影子拉得老长。
那只被陈桂兰“钦点”的三黄鸡,到底没能逃过这一劫,这会儿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剁成了大小均匀的块儿,码在白瓷盆里。
程海珠蹲在地上,手里握着把厚背大刀,正跟几个青椰子较劲。
“这壳咋这么硬?”程海珠那一膀子力气,砍了几下,震得虎口发麻。
陈桂兰在那头剥蒜,瞧见闺女那笨手笨脚的样,忍不住笑:“那是椰子,又不是西瓜,得找准了眼儿。”
她放下手里的蒜瓣,走过去,接过刀。
也不见她怎么使蛮力,刀背在椰子顶端“邦邦”几下,那硬壳就裂开了几道缝。
再用刀尖一挑,清亮的椰子水就哗啦啦流进旁边备好的大汤碗里。
空气里顿时飘散出一股清甜的味道。
“妈,您这一手绝了。”程海珠由衷佩服,“以后我不修机器了,跟您学做饭得了。”
“少贫嘴。”陈桂兰把倒空的椰壳递给她,“把里面的肉挖出来,切成条,一会儿下锅更香。”
林秀莲坐在小板凳上,正帮着择那把刚才周云琼送来的雷公笋。
这是本地上山的一种野菜,拿来清炒很好吃。
她动作慢,做得细致,每片叶子都掐得刚刚好。
“海珠啊,这做饭的手艺是得学,但你那修机器的本事更是大能耐。”
林秀莲笑着看过去,“咱们国家现在正如火如荼搞建设,就缺你这样的技术人才。做饭这种事,以后回来了,嫂子做给你吃。”
程海珠听得心里暖烘烘的。
她一边用勺子费力地挖着椰肉,一边说:“嫂子,你对我真好。我要是走了,还真舍不得你们做的这一口吃的。”
“舍不得就常回来。”陈桂兰把鸡块里的血水沥干,“反正离得也不算太远,等不忙了,坐个船就过来了。”
虽然嘴上说得轻松,但陈桂兰手里的动作却没停。
她恨不得把这顿饭做成满汉全席,把闺女未来半年的油水都给补上。
这椰子鸡讲究的就是个原汁原味。
三个青椰子的水倒进砂锅里。
拍烂的生姜丢进去,再把挖出来的椰肉条撒进去,大火烧开。
等到椰子水的香气扑鼻而来,再把鸡块倒进去。
不需要过多的调料,甚至连油都不用放,全靠鸡皮自带的那点油脂。
陈桂兰又特意调了个蘸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