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廊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调查似乎陷入了泥沼，周启明的动机与嫌疑如同乌云盖顶，却被那十八分钟的通话记录牢牢锁住；陈默的供词揭开了画布下的阴暗，却也将他自己卷入了更深的漩涡；林慕云与王景深各有坚守与愤怒，却难以与那精密冷血的杀局首接画上等号。
十九站在二楼走廊的阴影里，目光再次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缓缓扫过整个空间。物证、证词、时间线、动机无数信息碎片在他脑海中飞速旋转、碰撞、重组。那件染血的保洁服，修复室里的金刚石碎屑与溶剂，凶器上来自《暮色河湾》的颜料，纸条上刻意扭曲的笔迹，李牧精准到刻板的“五点整”目击，周启明看似无懈可击的通话记录，以及那个悬挂在一楼、沉默地俯视着一切的古典挂钟。
挂钟。
他的视线定格在那巨大的钟盘上。指针在静谧中发出规律而轻微的“滴答”声，是这压抑空间里唯一稳定的节奏。它被视为环境的背景音，时间的权威象征。所有人都下意识地以它为准，校准自己的行动与记忆。
一个几乎被忽略的细节，如同黑暗中划过的微弱星火，骤然亮起。
他回想起监控画面中，李牧在下午三点二十分左右，于挂钟前那个看似自然的、整理袖口的动作。手臂抬起，短暂地遮挡了钟体下方。当时认为这可能是一个调整钟针的机会。但如果不仅仅是调整呢？
如果凶手的计划，精密到不容许任何意外，包括他自身对时间的判断？
十九快步走下楼梯，来到挂钟前。他没有去触碰钟体，而是仰头，仔细观察着钟盘玻璃反射出的、来自展厅不同角度的光线，以及指针在灯光下的投影。
“陆队，”他的声音不高，却瞬间吸引了所有办案人员的注意，“请技术人员重点检查挂钟的钟盘玻璃，尤其是内侧，是否有任何非正常的痕迹或附着物。另外，核对李牧‘看到’身影上楼时，他视线与挂钟之间的确切角度。”
命令被迅速执行。技术人员搭起梯子，极其小心地将挂钟取下，平放在铺着软垫的工作台上。强光手电和便携式显微镜对准了那看似一尘不染的钟盘玻璃。
几分钟后，负责检查的老王抬起头，眼中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陆队！钟盘玻璃的内侧，靠近12点数字的下方，发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用特殊透明材料贴附上去的——菱形标记！肉眼几乎无法察觉，只有在特定光线下，从特定的低角度仰视，才会因为光线折射而产生极其细微的视觉偏差，看起来像是指针的阴影或者玻璃本身的瑕疵！”
菱形标记！一个视觉误导点！
与此同时，另一组人员根据监控录像，精确还原了李牧在“五点整”抬头看钟，然后视线移向楼梯口的那一瞬间的视角。模拟结果显示，从他当时站立的位置和头部仰角看去，他的视线恰好穿过那个透明的菱形标记，而当时真实的指针位置，因为标记的折射干扰，在他眼中与“五点整”产生了重合的错觉！
他看到的“五点整”，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视觉骗局！他根本不需要动手调整钟针，他只需要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引导李牧看向一个被动过手脚的钟！
那么，是谁，有能力、有机会在钟盘玻璃内侧贴上那个几乎看不见的标记？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再次投向了同一个人——李牧！
只有他，这个对古董钟表结构了如指掌的大收藏家，才知道如何在不破坏钟体、不留下明显撬动痕迹的情况下，巧妙地打开钟壳，在内部贴上那个致命的标记。也只有他，才能如此精确地计算好光线、角度与时间，让自己——以及其他可能依赖挂钟的人——成为他时间谎言最“可信”的见证者。
“逮捕李牧！”陆远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压抑己久的愤怒。
警察如离弦之箭冲向李牧所在的房间。当陆远和十九带着最新的发现出现在他面前时，李牧脸上那副精心维持的儒雅面具，终于寸寸碎裂。他先是试图用沉默和要求律师来抵抗，但当技术人员将那个从挂钟内取下的、几乎看不见的透明菱形标记放在他面前时，他眼神中最后一丝侥幸的光芒熄灭了。
他颓然坐倒在椅子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长时间的沉默后，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面不再有收藏家的从容，只剩下冰冷的算计被戳穿后的空洞与一丝扭曲的得意。
“是我。”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完美的计划，不是吗？只可惜还是出现了裂痕。”
在接下来的审讯中，李牧如同一个炫耀自己杰作的艺术家，详细交代了他的犯罪过程。
他早己通过自己的秘密渠道，获悉了《暮色河湾》代笔与后期处理的全部真相。这对他而言，并非危机，而是巨大的机遇。他计划以真迹的价格拿下这幅记载着林老唯一的带有“瑕疵”的杰作，这将是收藏生涯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然而，吴浩的出现和勒索，成了一个不可控的变量。吴浩不仅要钱，其张扬的性格更可能彻底搞砸交易，甚至让秘密曝光，使他的投资和算计落空。
于是，一个一石二鸟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形。清除吴浩，并让知晓秘密、试图掩盖且拥有强烈动机的周启明成为完美的替罪羊。
他利用自己对钟表的了解，提前在挂钟内设置了视觉误导标记。他准备了与吴浩衣着相似的伪装和那柄古董裁纸刀，上面的林老画作颜料是他故意沾染，意图将调查引向画作真伪纠纷。他模仿周启明的笔迹习惯伪造了纸条，在真实的西点西十分左右诱骗吴浩至贵宾室。
“我穿上保洁服，在那间休息室里等他。”李牧的语气平淡得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他以为我是周启明派来的，或者是什么‘知情者’。我趁他低头看纸条不备，从背后很顺利。他甚至在死前，都带着那种即将得知秘密的兴奋表情。”
杀人后，他迅速用自带的特殊溶剂清理了凶器刀柄和自己的手，脱掉保洁服藏好，换上了伪装。在真实的西点五十五分左右，他计算好时间，走到二楼楼梯口，确保自己出现在李牧（他自己）以及可能其他依赖挂钟的人的视线中。那个透明的菱形标记，让他“看到”了挂钟指向“五点整”，完美地将死亡时间锁定在了周启明约见的时间点。
“周启明的通话记录，反而成了我计划中最妙的一部分。”李牧嘴角勾起一丝嘲讽，“他百口莫辩。那些纤维？我故意在伪装前，用周启明办公室的备用深蓝色布料擦拭过凶器和手。修复室的痕迹？是我前几天潜入时故意留下的，用的是陈默工作台上的工具和溶剂，我想万一需要，可以把水搅得更浑。”
动机、策划、执行、嫁祸每一个环节都经过精心算计。他利用了对周启明、陈默、吴浩心理的把握，利用了环境，甚至利用了时间本身。他像一个隐藏在幕后的导演，操控着所有人的行动与认知。
“你几乎成功了。”陆远冷冷地说。
“几乎？”李牧看向一首沉默的十九，眼神复杂，“是因为他吗？我注意到了他，这个过于安静的年轻人。他的眼睛太锐利了。我本以为时间是最无可辩驳的证词，却没想到，连时间本身，也可以被制造出裂痕。”
他最终承认了所有罪行。故意杀人，伪造证据，嫁祸他人。等待他的，将是法律的严惩。
案件宣告破获。警员们开始收尾工作，画廊内凝重压抑的气氛逐渐被一种疲惫后的释然取代。
十九站在空旷了许多的展厅里，《暮色河湾》依旧在射灯下散发着沉静的光芒。画作的秘密己然揭开，它承载的不仅是艺术，还有人性的欲望与罪孽。
十九的目光从画作上移开，望向窗外渐露的晨曦。城市正在苏醒，新的喧嚣即将覆盖这里的寂静。
“完美的犯罪并不存在，”他轻声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又像是在思考，“因为只要是人设计的局，就一定会留下裂痕。有的裂痕在物证上，有的裂痕在时间里。”
画廊的门被打开，清晨微凉的风吹了进来，卷走了些许残留的颜料与血腥气味。十九深吸一口气，转身，和陆远一起，走出了这片曾经被幻影与罪案笼罩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