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秋雨终于有了停歇的迹象，湿漉漉的街道反射着霓虹灯光，空气里带着一股清冷的干净。刑警支队里，结案报告的墨香似乎还未完全散去。“幻影画廊”案带来的那种属于艺术圈的精致与冰冷感，正被窗外市井的烟火气逐渐驱散。
陆远用力按了按太阳穴，将最后一份文件归拢整齐。连续的高强度案件让他有些疲惫，胃部也适时地发出了轻微的抗议。他瞥了一眼窗外那一片被雨水洗涤过的明亮灯火，那里是城市著名的“百味街”，夜宵的天堂。
“咕——”又是一声清晰的腹鸣，在略显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突兀。
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十九安静地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本新借的《毒理学与法医学应用》，目光平静地落在陆远身上。
陆远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站起身：“走吧。”
十九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疑惑。
“吃饭。”陆远言简意赅地补充，拿起外套，“去百味街。案子结了，犒劳一下自己，也带你体验一下正常人的夜生活。”他刻意忽略了是自己饥肠辘辘的事实。
十九点了点头，没有反对。对他而言，观察各种环境，包括喧闹的夜市，也是一种信息的收集。
百味街距离警局不远，步行即可到达。刚踏入街口，一股混杂着各种香料、油脂、炭火气息的热浪便扑面而来，与警局和画廊那种肃穆或雅致的氛围截然不同。狭窄的街道两侧，密密麻麻排列着各式摊档和小店，灯牌闪烁，人声鼎沸。炒锅与铁勺碰撞的铿锵声、摊主的吆喝声、食客的谈笑声交织成一曲充满生命力的交响乐。
陆远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放松的神情。这才是活生生的、充满烟火气的人间。他熟门熟路地穿过熙攘的人群，十九则默默跟在他身后，目光敏锐地扫视着周围。他观察着摊主麻利的动作，食客满足的表情，地上偶尔的油渍和水渍，空气中漂浮的不同食物分子的细微区别这一切对他而言，都是一个庞大而复杂的数据库。
“想吃什么？”陆远回头问道，声音提高了些许，以压过周围的嘈杂。
十九的视线掠过一排排令人眼花缭乱的招牌，最终停留在一个相对干净整洁的摊位前——“陈记老号砂锅粥”。摊位前排队的人不算最多，但等待的食客脸上都带着一种期待的耐心。
“粥。”十九回答。流质食物，易于消化，且观察熬煮过程能获取食材处理的信息。
陆远挑了挑眉，没想到十九会选择这么清淡的食物，不过他自己也确实想喝点热乎的暖暖胃。“行，陈记的砂锅粥确实是一绝，尤其是他们家的招牌鲜虾干贝粥。”
两人排在了队伍末尾。负责招呼客人的是一个系着干净围裙、笑容爽朗的年轻女孩，动作利落地记录订单、收拾碗筷。熬粥的是个沉默寡言、眼神专注的中年男人，想必就是老板“陈记”了。他严格控制着火候，不时用长勺在巨大的砂锅里搅动，粥香混合着海鲜的鲜甜气息袅袅传来，令人食指大动。
就在快要轮到他们时，一个略显尖锐的女声打破了摊位前的和谐氛围。
“老板！你这粥里上次吃出头发丝的事儿怎么说？别以为我不记得了！”一个穿着时髦、妆容精致，但眉宇间带着几分刻薄的中年女人挤到前面，用手指敲着摊位的台面，声音拔高，“今天必须给我个说法！不然我‘快嘴刘’可不是好惹的！”
周围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来。熬粥的陈老板眉头紧皱，没有吭声，只是搅粥的动作顿了顿。那个年轻女孩，应该是他女儿，连忙上前，脸上堆起勉强的笑容：“刘阿姨，您看上次可能是个意外，我们一定注意卫生，今天这碗粥我请您，算赔罪”
“请我？我差你这一碗粥？”被称为“快嘴刘”的女人不依不饶，声音更大，“你们这卫生就是有问题！我要去市场监管投诉你们！”
“妈！少说两句吧！”一个站在不远处、穿着西装、看起来像是下班白领的年轻男子忍不住出声，脸上带着尴尬和无奈。他身边还站着一个神情怯懦、不断拉他衣袖的老妇人，像是他的母亲。
“快嘴刘”瞪了那白领一眼，火力似乎有转移的迹象。这时，一个身材高壮、穿着隔壁“王胖子烧烤”围裙的男人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几串烤好的肉串，打着圆场：“哎呦，刘姐，消消气消消气！陈老板这儿生意不容易，一点小误会嘛！来，尝尝我刚烤好的大腰子，算我的！”
另一边，一个戴着眼镜、学生模样的人默默举着手机，似乎在进行首播或者录像，镜头若有若无地对准了争吵的中心。
陆远皱了皱眉，这种市井纠纷他见得多了，虽然吵闹，但通常不至于升级成案件。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十九，却发现少年的目光正缓缓扫过争吵的几人，以及摊位后脸色不太好看的陈老板和他的女儿，眼神里带着一种纯粹的观察与分析意味。
“看来这‘陈记’的麻烦还不小。”陆远低声嘀咕了一句。
最终，在“王胖子”的劝解和陈老板女儿几乎要哭出来的道歉下，“快嘴刘”才悻悻地接过“赔偿”的肉串，嘴里依旧不干不净地骂咧着走了。那个白领男子也赶紧拉着自己母亲离开了这是非之地。举手机的学生也放下了设备。
小风波平息，队伍继续前进。轮到陆远和十九，他们点了一份招牌鲜虾干贝粥和几个小菜，在摊位旁支起的小桌子旁坐下。
热腾腾的砂锅粥被端了上来，米粒开花，粥汤浓稠，鲜虾和干贝的份量十足，香气扑鼻。陆远舀起一勺，吹了吹气，满足地送入口中。温暖鲜美的滋味瞬间抚慰了肠胃和神经。
十九也学着样子，小口地吃着，他的动作依旧显得不紧不慢，但眼神里似乎对食物的温度和质地有了一丝微弱的反馈。
周围的喧嚣依旧，仿佛刚才的争吵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没有人会想到，几个小时后，这条充满生机的美食街，将再次与刑警队产生交集，并且是以一种截然不同的、冰冷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