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栋再次从警方指尖溜走,如同阴影融入黑夜,只留下那张意味不明的纸条和一堆令人不安的疑问。那句“下一个,该真正宁静了”,像一句恶毒的谶语,悬在专案组每个人的心头。
他所说的“下一个”究竟指谁?新的受害者?还是他自己?
指挥车内气氛压抑。电子地图上,以安心养老院为中心,搜索范围被不断放大,红蓝色的光圈一圈圈扩散,代表着一支支队伍在暮色中紧张地排查着医院天台、高楼边缘、河堤桥洞等所有可能用于自我了结的地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对讲机里传来的大多是“暂无发现”的汇报。每一次回复都让众人的心沉下去一分。
陆远焦躁地踱步,烟一根接一根地抽。“他会去哪?一个追求极致控制和‘宁静’的完美主义者,会给自己选个什么样的终点?”
十九坐在显示屏前,重新快速浏览着李国栋的所有资料,包括他的成长经历、教育背景、工作轨迹、甚至那些扭曲的日记碎片。他的大脑如同精密仪器,过滤着所有信息,寻找那个可能的关键模式。
“他的执念源于哪里?”十九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穿透力,“那场失败的手术是转折点,但那种对‘生命纯粹性’和‘绝对控制’的迷恋,种子可能更早就埋下了。”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调出了李国栋的大学档案,尤其是他就读医学院时期的详细记录。
“医学院”十九的目光停留在屏幕上,“那是他职业生涯的起点,也是他知识和技能的锻造之地。他对那里熟悉无比,甚至可能抱有某种扭曲的归属感。如果他要选择一个地方进行‘最终仪式’,一个对他有特殊意义、又能满足他某种象征性需求的地方,概率很高。”
陆远猛地停住脚步:“他的大学?在市南郊那个新校区?”
“不。”十九摇头,快速搜索着,“他是老校区最后一届学生。老校区就在本市,虽然大部分院系己经搬迁,但部分老旧建筑和那个著名的解剖教学楼还在,据说改成了医学史纪念馆和一些研究所的办公室,平时人不多。”
一个被半废弃的、充满医学和历史痕迹的老校区!这完全符合李国栋的心理画像!
“立刻查老校区现在的布局、安保情况、特别是解剖楼的位置和访问记录!”陆远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下令。
技术员迅速工作,很快调出了医学院老校区的平面图和实时卫星图。校区确实很大,许多地方看起来荒草丛生,只有少数几栋楼亮着灯光。那座有着标志性穹顶的解剖楼,孤零零地矗立在校区西北角,周围树木环绕,显得格外幽静。
安保记录显示,那里的监控系统老旧,覆盖不全,夜间只有一名保安定时巡逻。
“太像了!这地方太符合他的口味了!”陆远心跳加速,“通知所有附近单位,立刻向医学院老校区解剖楼集结!行动要快,但要隐蔽,不能打草惊蛇!”
车队再次呼啸着出发,穿过华灯初上的城市,向着南郊驶去。夜色彻底降临,将那座古老的校区笼罩在黑暗中。
医学院老校区。高大的乔木在夜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掩盖了多数细微的声音。荒草没过脚踝,废弃的宣传栏玻璃破碎,一切都透着一股年久失修的衰败感。
那座圆顶的解剖楼,像一座巨大的墓碑,沉默地矗立在夜色深处。只有门口一盏昏暗的路灯,勉强照亮着入口处的几级台阶。
大批警力悄无声息地完成了对解剖楼的合围。狙击手在高点就位,红外瞄准镜的红点无声地扫过每一个窗户。突击队员穿着黑色作战服,如同暗夜中的猎豹,借助阴影靠近大楼入口。
陆远和十九在指挥车里,紧盯着无人机传回的热成像画面。大楼内部大部分区域是冷的,但在三楼,一个标着“标本陈列室”的大房间里,检测到了一个清晰的人体热源!
那个人影一动不动地坐在房间中央,似乎是在等待。
“发现目标!三楼陈列室!”陆远压低声音,对着麦克风下令,“a组突入!b组封锁所有出口!c组准备支援!”
突击队员用破门工具悄无声息地弄开了解剖楼老旧的木门,一股浓烈的福尔马林和尘埃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内部走廊幽深漆黑,只有安全出口标志散发着微弱的绿光。
队员们战术队形展开,交替掩护,沿着楼梯快速向三楼推进。脚步轻得像猫,只有呼吸声和装备轻微的摩擦声。
三楼走廊更加昏暗。陈列室那厚重的双开门虚掩着,一丝微弱的光线从门缝里透出。
热成像显示,那个热源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里面。
突击队长打了个手势,两名队员猛地推开大门!
“警察!不许动!”
强光手电和枪口瞬间指向房间中央!
眼前的景象让即使经验丰富的队员们也感到一阵心悸。
房间西周是高大的玻璃陈列柜,里面浸泡着各种人体器官和胚胎标本,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光怪陆离。房间中央,一把孤零零的木椅上,坐着一个人。
他穿着整洁的白大褂,甚至打着领带,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是李国栋。
但他并没有任何反抗或逃跑的意图。他双手平静地放在膝盖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一个巨大的、装着完整人体神经系统标本的玻璃罐,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满足的微笑。
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呼吸微弱。
在他旁边的地上,放着一个己经空了的透明小玻璃瓶,瓶身上没有任何标签。
“他服毒了!”突击队长立刻判断,上前检查。
李国栋似乎还有一丝意识,他缓缓转过头,目光扫过冲进来的警察,最后竟然定格在随后跟进来的陆远和十九身上。他的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平静和解脱。
“你们来了”他的声音极其微弱,像风吹过缝隙,“时间刚刚好”
“解药!是什么毒药!”陆远冲上前厉声问道,一边示意随队医生紧急抢救。
李国栋却轻轻摇了摇头,笑容扩大,却显得更加诡异:“不需要了‘清理’完成了‘噪音’终于停止了”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神经系统标本,喃喃自语,气息越来越弱:“这才是最完美的宁静我终于也”
话未说完,他的头猛地歪向一边,眼神彻底涣散,嘴角那丝诡异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随队医生检查后,沉重地摇了摇头:“瞳孔散大,心跳呼吸停止。是一种剧毒,作用极快,应该是氰化物之类回天乏术了。”
死了?
李国栋就这样,在警方重重包围之下,以一种极度冷静和戏剧化的方式,自我了结了?
指挥车里和现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松了口气,却又无比憋闷。恶魔伏诛,却并非倒在法律的审判之下,而是以自己选择的方式,完成了最后的“仪式”。
陆远看着李国栋凝固的笑容,感到一阵反胃和巨大的荒谬感。
技术人员迅速对现场进行勘查。那个空的小玻璃瓶被小心收存。在他的白大褂口袋里,发现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
纸上是用工整的字迹写下的一段话:
“致追寻噪音的你们:一切归于寂静。实验终结。素材回归本源。勿扰。”
落款是一个简单的符号,像一把抽象的手术刀。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没有忏悔,没有解释,只有极端自我中心的宣告。
“检查整个大楼!特别是他坐过的区域!”陆远不甘心地命令。
十九则走到李国栋刚才凝视的那个神经系统标本前。标本制作得极其精美,每一根神经末梢都清晰可见。在标本基座的下方,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里,他发现了一点新鲜的、亮蓝色的痕迹——像是用什么亮蓝色的笔轻轻点了一下。
亮蓝色又是这个颜色。它到底代表什么?
勘察持续了数小时,除了李国栋的尸体和那张字条,没有发现其他首接与抛尸案相关的证据。他似乎真的只是来这里进行一场孤独的死亡演出。
消息传回市局,引发震动。媒体闻风而动,“河畔屠夫畏罪自杀”的消息瞬间铺天盖地。
似乎,案件就这样随着主犯的自杀而宣告结束了。
但真的是这样吗?
陆远看着被装袋抬出的李国栋的尸体,又看了看那张写着“素材回归本源”的字条,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素材回归本源?”他反复咀嚼着这句话,“他指的是那些受害者?还是”
十九站在空旷的陈列室中央,环视着周围那些在福尔马林液中沉默的标本,轻声说道:“他的‘宁静’达到了。但我们的案件,真的全部‘清理完毕’了吗?”
“那个‘他’在纸条上提到的‘下一个’真的只是指他自己?”
疑问,如同幽灵,依旧盘旋在冰冷的解剖楼里,盘旋在所有人的心头。
雨停了,夜色深沉。但真正的宁静,远未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