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院老校区解剖楼的灯光彻夜未熄。现场勘查工作细致而漫长，试图从李国栋自我导演的死亡场景中剥离出每一丝可能的真相。
他的尸体被运回法医中心，将由林薇进行详细的尸检，确认毒物成分和死亡细节。那张写着“一切归于寂静”的纸条和那个空的小毒药瓶被作为关键证物封存。
警方对外发布的消息，倾向于将李国栋定性为河畔抛尸案的主犯，其畏罪自杀标志着案件的告破。媒体蜂拥报道，公众的恐慌情绪逐渐平息，上级的压力也暂时减轻。
但在市局刑侦支队内部，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和疑虑感却弥漫开来，远比破获寻常案件后的疲惫更加沉重。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白板上李国栋的名字被打上了一个刺眼的红叉，但旁边赵文轩的名字后面，那个巨大的问号却依然悬停，旁边又新添了“下一个？”和“真正宁静？”等字样。
“太便宜他了！”陆远狠狠将烟头摁灭在几乎溢出的烟灰缸里，声音沙哑，“就这么死了！那么多条人命，那么多破碎的家庭，他就这么轻飘飘一句‘归于寂静’就算了结了？他甚至连一句像样的忏悔都没有！”
这种无法将凶手绳之以法、无法在法庭上彻底揭露其罪行的结局，让每一位投入巨大的干警都感到一种无力的愤怒。
“而且，很多细节对不上。”十九的声音冷静地响起，打破了压抑的气氛。他走到白板前，指着那些线索。
“李国栋承认了杀戮和分尸吗？没有。赵文轩的供词里，始终将具体的杀戮行为指向李国栋，但李国栋己死，死无对证。
“王倩体内发现的昂贵生长激素，来源是哪里？李国栋的经济状况并不宽裕，他如何获取并长期提供这种药物？这与赵文轩供述中李国栋对‘物质噪音’的厌恶似乎也存在矛盾。”
“还有，”十九的目光锐利起来，“李国栋在养老院留下的纸条写着‘清理完毕’，在解剖楼留下的纸条写着‘一切归于寂静’。如果‘清理’是指处理掉所有证据和痕迹，那他为什么还要特意去解剖楼完成自杀仪式？如果‘寂静’是指他自己的死亡，那‘下一个’又是指什么？他的话语里存在着逻辑上的断裂。”
陆远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你的意思是，他可能还不是最终答案？”
“至少，不是全部答案。”十九指向赵文轩的名字，“赵文轩对‘他’的恐惧是真实的。但这种恐惧，究竟是对一个更强暴的操纵者的恐惧，还是对某种他自己无法承受的真相的恐惧？李国栋的死，似乎太过‘及时’，也太过于符合一个完美主义疯子的谢幕方式。这会不会本身就是一种设计？”
“设计？”林薇推门进来，她刚结束对李国栋尸体的初步检查，脸上带着疲惫，“毒物检测确认是氰化物，服用后瞬间死亡，几乎没有痛苦。他确实求死意志坚决。体表没有新鲜搏斗伤，但我在他左臂肘窝处，发现了一个非常新鲜的、极其专业的静脉注射针孔，不是他自己慌乱中能完成的。”
一个新的静脉注射针孔！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什么时候的事？”陆远急问。
“根据炎症反应判断，就在他死亡前几小时之内。”林薇肯定地说。
死亡前几小时那正是他从安心养老院消失到出现在解剖楼之间的时间段！
“有人给他注射了东西？”陆远感到后背发凉，“是帮他解脱？还是确保他必须死？”
“氰化物是口服的。”十九指出，“这个静脉注射，可能是另一种东西。比如，确保他保持冷静、无法反抗，或者让他说出某些话的药剂？”他想到了赵文轩提到的，李国栋总是嫌弃他“不够彻底”。
审讯专家猛地抬起头：“如果是吐真剂或者精神控制类药物就能解释李国栋最后那种异常平静和配合的态度！他可能是在药物影响下，完成了一场被设计的死亡表演！”
这个推测让所有人不寒而栗。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意味着还有一个隐藏在更深处的影子，操纵了李国栋的死亡，让他扛下了所有的罪，而他自己则继续逍遥法外！
“重新提审赵文轩！”陆远猛地站起来，眼中重新燃起火焰，“重点问李国栋的社会关系！问谁知道那个废弃仓库！问谁可能具备这种医学技能和访问记录！问那个静脉注射针孔！”
审讯室里，灯光再次打在赵文轩苍白憔悴的脸上。比起之前，他似乎更加萎靡，眼神躲闪得更厉害。
当调查员出示李国栋死亡的照片和那个静脉注射针孔的特写时，赵文轩的反应不再是单纯的恐惧，而是一种混合了震惊、难以置信和更深层次恐慌的复杂情绪。
“他死了？”他喃喃自语，身体开始剧烈发抖，“怎么会他说过仪式不是这样的”
“仪式应该是怎样的？”调查员敏锐地抓住他的话头，“谁告诉他仪式该怎样的？那个给他打针的人是谁？”
“不我不知道我不能说”赵文轩猛地抱住头，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声音，“说了我也会被‘清理’下一个就是我”
“下一个就是你？”调查员逼近一步，“李国栋纸条上写的‘下一个’，指的是你？”
赵文轩猛地抬头，脸上满是泪水混合着绝望的汗水，眼神混乱至极：“不不是我是‘老师’真正的‘老师’李国栋他也只是也只是个不完美的作品”
真正的老师？！
又一个层级！
李国栋背后还有人！一个被赵文轩称为“老师”，能让李国栋都成为“不完美作品”的存在！
这个消息如同深水炸弹，在监控室里的陆远和十九心中掀起巨浪。案件的性质再次发生惊天逆转！
“老师是谁！”调查员厉声追问。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赵文轩崩溃地哭喊，“他只在网络里出现指引我们批评我们李国栋负责执行我负责寻找他说我们都不够纯净需要不断的净化”
网络中的“老师”？一个隐藏在数字迷雾后的终极操纵者？
“联系方式！你们怎么联系！”调查员抓住他的衣领。
“加密论坛暗网频道每次地址都会变都是他单线联系我们”赵文轩语无伦次，“他说真正的宁静需要最彻底的数字湮灭”
数字湮灭？这个词让十九猛地抬起头。
他立刻操作随身携带的平板，接入内部系统，快速搜索近期与“数字湮灭”、“暗网”、“加密论坛”相关的可疑活动记录。
一条之前被忽略的、来自网监部门的协查通报引起了他的注意：近期有一个活跃的、极其隐秘的暗网账号，正在兜售一种名为“数字自杀”的服务，声称可以彻底抹除一个人在网络上的所有痕迹，实现“终极宁静”。要价极高，交易方式使用无法追踪的加密货币。
这个账号的活动频率和时间段，与赵文轩和李国栋的作案时间存在微妙的重合！
“陆队！”十九将平板屏幕转向陆远，“可能找到了‘老师’的痕迹！他的目的可能不仅仅是杀人，他还在利用这些案件进行某种黑暗服务！”
陆远看着屏幕上的信息，感到一阵头皮发麻。一个操纵他人进行连环杀人，并以此为契机在暗网兜售“数字湮灭”服务的终极恶魔？
这个对手的恐怖和狡猾，远超想象。
李国栋的死，仅仅是被抛弃了一枚棋子，甚至可能是“老师”为了展示其“清理”能力而进行的示范！
“立刻联系网监总队！成立联合专案组！全力追踪这个暗网账号！”陆远的声音因震惊和愤怒而颤抖，“同时，加强对赵文轩的保护和审讯，榨干他知道的每一丝信息！”
案件不仅没有结束，反而坠入了一个更深的、更黑暗的深渊。
真正的凶手，那个隐藏在网络之后的“老师”，依然戴着面具，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甚至可能正在策划着下一次的“净化”与“湮灭”。
追查，进入了全新的、更艰难的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