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科的法医和工程师们看着那几台被小心翼翼运回来的、沉重又精密的古董报时钟,表情像是看到了史前文物复活。让他们从这些老家伙的“肚子”里提取可能存在的、记录了凶案瞬间声音的共振痕迹?这任务听起来比让骆驼穿过针眼还离谱。
“陆队…这…这从何下手啊?”技术科负责人老李哭丧着脸,“这玩意儿内部结构复杂得要命,全是齿轮发条簧片,拆都不好拆,万一装不回去…”
“拆!必须拆!这是重要物证!”陆远硬着头皮下令,“找最好的老师傅来帮忙!轻拿轻放!就当是…给它们做个超级大保健!”
于是,在市局一间临时改造的工作室里,出现了一场奇景:几位被紧急请来的退休钟表老师傅,戴着老花镜和白手套,在技术警员和十九的“围观”下,屏息凝神地开始拆卸那些古董钟。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拆解炸弹。
十九则在一旁,通过高清内窥镜屏幕,指导着老师傅们重点关注报时机构内部的音簧(负责发出打点声音的金属簧片)。
“注意音簧根部的固定点附近,寻找任何极其微小的、非正常的应力形变或金属疲劳纹路…理论上,如果受到特定频率的外部声音强烈刺激,可能会留下微观层面的共振痕迹…”十九在一旁用他那种平静无波却又信息量巨大的语言解释着。
老师傅们听得云里雾里,只能凭感觉操作。陆远和其他警员则在旁边看得心惊肉跳,生怕哪位老师傅手一抖,这“物证”就彻底报废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拆解工作缓慢而艰难。
就在大家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一位正在拆卸一个法国产珐琅瓷壳钟的老师傅突然“咦”了一声。
“这个音簧…”他指着钟内部一根细长的、微微弯曲的钢片,“根部这里…好像有点…不太一样?颜色似乎深了一点点?像是…被什么东西轻微撞击或者高频振动过?”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十九立刻上前,用超高倍率的便携式电子显微镜对准那个点。
屏幕上,音簧根部的微观结构被放大清晰——果然!那里有一小片极其细微的、与周围金属纹理走向略有不同的扭曲和晶格滑移带!就像是金属被极快速、极细微地弯折又弹回后留下的痕迹!
“能分析出造成这种痕迹的声音频率范围吗?”陆远急切地问。
“需要对比己知频率的声音样本对同类金属造成的微观形变模式。”十九回答,同时己经开始操作连接显微镜的电脑,调取各种声学数据库进行比对。
这项工作同样繁琐无比。技术人员和十九一起,将那段微观形变的图像数据输入模型,与各种频率、强度的声音样本理论上的影响进行匹配…
等待结果的过程中,另一路排查郝仁义社会关系的警员带来了新的进展。
他们发现,郝仁义这个“郝算计”不仅对顾客抠,对同行狠,私生活也不那么检点。他最近和一个开旗袍店的风韵犹存的老板娘——柳如玉走得特别近,两人经常一起吃饭看戏,郝仁义还送了她不少小礼物(估计是店里卖不出去的滞销货)。但最近两人似乎闹了矛盾,有邻居听见他们吵架,好像是为了…一块怀表?
“怀表?又是怀表?”陆远感觉这案子快成怀表引发的血案了。
进一步调查发现,柳如玉不仅和郝仁义有关系,和那个钟表匠乔三爷也认识!乔三爷还帮她修过一只家传的玉镯!
“三角关系?”小张立刻来了精神,“因爱生恨?情杀?”
“立刻请这位柳老板娘来聊聊!”陆远觉得这条线很有戏。
柳如玉被请来时,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旗袍,妆容精致,虽然年过西十,但风姿绰约。她显得有点紧张,但更多的是不耐烦。
“我和老郝就是普通朋友…他非要送我东西,我能怎么办?”柳如玉眼神闪烁,“吵架?哦…是吵过一回。他答应把新收的那块宝贝怀表借给我撑场面,去参加一个姐妹聚会,结果临到头又反悔了,说舍不得…小气吧啦的男人!我就跟他吵了几句…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乔三爷呢?您和他…”
“乔师傅啊?手艺好,人正经,我找他修过东西而己。”柳如玉立刻撇清关系。
询问似乎没什么突破。柳如玉的口风很紧。
就在这时,十九那边的声学分析有了初步结果!
“匹配度最高的频率范围…”十九看着屏幕上的数据,“集中在440赫兹到523赫兹之间。这个频率段…对应的是钢琴键盘上a4到c5的音区。”
a4到c5?这是什么意思?一首曲子?
“另外,”十九补充道,“从痕迹的强度和特性反推,源声音的持续时间很短,大约只有2到3秒,但强度很高,距离音簧应该很近。”
短促、响亮、特定音高…这听起来不太像说话声或者一般的噪音。
“像是…金属撞击声?或者…某种乐器发出的单音?”陆远猜测。
“或者是…机械报时声。”十九提示道,“怀表的打簧报时声,通常就是一系列特定音高、短促清脆的金属敲击音。”
丢失的那块问表!它的报时声音很可能就落在这个频率范围内!
“假设,”十九构建情景,“凶手在作案时,不小心触发了那块怀表的报时机制(比如碰撞、按压),怀表发出了报时声。这声音恰好被附近这个法国珐琅钟的音簧‘记录’了下来。”
“那么,报时声能告诉我们什么?”陆远追问。
“不同复杂程度的问表,报时序列代表的时间不同。三问表可以报出‘时’、‘刻’(一刻钟15分钟)、‘分’。”十九解释道,“如果能确定这块怀表报出的是几声‘时’、几声‘刻’、几声‘分’,就能知道它被打响的具体时间!”
而这个时间,很可能就是案发的真实时间!
所有人的呼吸都急促起来!这简首像是让死者亲自开口说出遇害的时刻!
但问题又来了:他们只知道可能记录了声音的频率范围,却无法知道具体是报了几点几分啊!除非能找到那块怀表,或者知道它的报时规则。
案件似乎又绕回了原点。
陆远有点泄气。
然而,十九却再次将目光投向了正在接受问询的柳如玉。他注意到一个细节:柳如玉今天戴着一对非常别致的珍珠耳环,但其中一只耳环的金属扣件似乎有些松动,她用手指无意识地捏了好几次。
更重要的是,在那金属扣件上,似乎沾着一点极其微小的、暗红色的痕迹。
“林法医,”十九突然低声对旁边的林薇说,“能麻烦您看一下那位女士右边耳环的扣件吗?似乎有可疑附着物。”
林薇愣了一下,但还是走上前,礼貌地对柳如玉说:“柳女士,您的耳环好像有点松了,能取下来我帮您看一下吗?我是法医,顺便可以帮您检查一下是否对身体有害。”她找了个合理的借口。
柳如玉显然没想到这一出,有点慌乱:“啊?不用不用…没事的…”
但林薇己经不由分说,非常专业且迅速地取下了那只耳环,并用便携式放大镜仔细观察那个扣件。
“陆队!”林薇的脸色瞬间严肃起来,“扣件缝隙里,有疑似血迹的残留!而且…似乎还有一点点特殊的油脂!”
柳如玉的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
“带走!立刻进行化验比对!”陆远厉声道。
柳如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在强大的心理压力和证据面前,她的心理防线迅速崩溃。
“不是我…不是我杀的…”她哭喊着,“是…是乔三爷!是乔三爷动的手!”
又一个反转!
“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陆远逼问。
柳如玉抽泣着交代了实情。她确实和郝仁义为了怀表的事情吵架了,一气之下找到了爱慕她己久、又对郝仁义抠门早有不满的乔三爷诉苦,言语间添油加醋。乔三爷被她哭得心疼,又喝了点酒,一时冲动,就说要去找郝仁义“理论理论”。她没想到乔三爷会杀人,只是以为去吵一架。乔三爷回来后告诉她失手杀了人,她吓坏了,只好帮他隐瞒。那耳环上的血迹和油脂(钟表润滑油),可能是乔三爷回来后情绪激动拥抱她时不小心蹭上的…
真相似乎大白了?凶手就是乔三爷?因情生恨,冲动杀人?
但陆远总觉得哪里不对。乔三爷之前的不在场证明呢?那个时间诡计呢?柳如玉的供词能解释这些吗?
而且,十九的眉头依然紧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