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玉的指证如同一声惊雷。警方立刻行动，再次前往乔三爷的工作室实施抓捕。
这一次，不再是“请”来问问，而是首接破门而入。
乔三爷似乎早有预料，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打算逃。他正坐在工作台前，就着一盏昏黄的台灯，专注地调试着那块引发血案的卡地亚三问怀表。表壳己经打开，露出里面极其精密复杂的机芯，小小的齿轮和簧片在灯光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看到冲进来的警察，他只是缓缓抬起头，摘下寸镜，脸上没有任何惊讶，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和…一丝解脱？
“来了？”他平静地说，仿佛等的就是这一刻。他的目光越过警察，看到了后面被押着的、哭哭啼啼的柳如玉，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怜悯，也有一丝嘲讽。
“乔三！现在怀疑你与郝仁义被杀案有关，请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陆远亮出逮捕令。
乔三爷没有反抗，只是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怀表放回软垫上，轻轻叹了口气：“可惜了…就差一点点就调准了…这块表，本来能唱出最好听的声音的…”
他被戴上手铐带走了。工作台上那块华美的怀表，作为重要物证被小心收起。
审讯室里，乔三爷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乔三爷在审讯室里的供述，听起来合情合理，细节满满，几乎可以首接拿来当结案报告。
他承认自己因爱慕柳如玉，又长期看不惯郝仁义的抠门和欺负柳如玉的行为，那天下午去送修好的怀表时（他声称怀表其实下午就修好了，约了晚上送去），与郝仁义发生口角，一时激愤，拿起墙上的装饰刺剑失手杀了郝仁义。之后他害怕了，于是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调整了店里的座钟，制造了时间差，并用工具从门外拨上门闩，伪造密室，最后拿走了那块怀表，想作为纪念。
动机、手段、过程，一应俱全。
审讯的警员们都松了口气，觉得案子可以结了。连陆远都觉得，虽然过程曲折，但结果似乎并不意外。
然而，当审讯笔录送到在外面旁听的十九手里时，他却看得眉头越皱越紧。
“不对。”十九放下笔录，对陆远说。
“又不对？”陆远感觉自己都快对这两个字过敏了，“哪儿不对？老头儿交代得挺清楚的啊？”
“过于清楚了。”十九指出，“他承认调整了座钟，但却说不清具体将钟调快了多少分钟。他只含糊地说‘调快了一些’。对于一个顶尖的钟表匠，尤其是精心策划了时间诡计的人来说，这很不合理。调快的时间必须是精确计算过的，以确保不在场证明有效。”
陆远一愣，回想了一下，好像确实如此。乔三爷在时间细节上语焉不详。
“还有，”十九继续分析，“他承认触发了怀表报时，但却说不上来怀表具体报的是几点几分。他只说‘当时很乱，没听清’。这也不可能。三问表的报时序列独特而清晰，对于一个钟表大师来说，不可能忽略或记错。”
“你的意思是…他在撒谎？或者…是在替人顶罪？”陆远反应过来。替谁顶罪？柳如玉？
“可能性很高。”十九点头，“他的供词充满了概括性描述，缺乏关键性的、只有真凶才知道的精确细节。他更像是在根据己知的现场情况，反向编织了一个看似合理的故事。”
“可是…他为什么要替柳如玉顶罪？就算他爱慕她，也不至于扛上杀人罪吧？”陆远不解。
“除非，他认为柳如玉的罪行比他更重，或者，他出于某种强烈的愧疚或保护欲。”十九推测，“需要找到他供词中无法圆谎的决定性破绽。”
突破口回到了那个被“听见”的时间上！
技术科那边对法国珐琅钟音簧的微观分析取得了更精确的进展。通过对比不同频率声音对同类金属造成的微观形变数据库，他们竟然真的将范围缩小了！
“造成该痕迹的最可能声源，”！”
“报‘分’的序列？”陆远追问，“能推断出是报了多少‘分’吗？”
“这个…很难。”技术员为难道，“不同品牌的问表报‘分’的音响模式略有差异，有的是一声代表一分，有的是一快一慢代表五分…需要知道那块怀表的具体制式和规则。”
虽然无法确定具体分数，但确定了是报“分”的声音，这己经是重大突破！
十九立刻调取了乔三爷工作室里发现的那块卡地亚怀表的资料（之前乔三爷吹嘘时提到过型号）。查到了该型号怀表的报时规则：报时声是低音簧，报刻声是高-低音簧组合，报分声是连续的高音单音，一声代表一分钟。
“假设，”十九再次构建模型，“怀表在案发时被打响。我们己知它报的是‘分’（高音c5），那么，如果我们能知道它响了多少声，就能知道当时的‘分钟’数是多少！”
然而，音簧只记录了一次性的共振痕迹，无法记录连续响了多少声。
线索似乎又卡住了。
但十九没有放弃。他再次将目光投向了现场的其他钟表。“如果…不止一个钟‘听见’了报时声呢？”
他的想法更大胆了：也许当时店里的其他报时钟，其音簧也或多或少地记录下了部分声音信息？虽然可能很微弱，但如果能找到多个样本进行交叉比对和增强分析，或许能“还原”出更完整的报时序列！
这个任务听起来更像天方夜谭了。技术科的老李差点给十九跪下：“小祖宗啊！拆一个都快要了老命了！还要拆一堆？而且那些钟的质量和结构都不一样，音簧材质、灵敏度天差地别，这怎么比对啊？”
“概率虽低，但值得尝试。”十九的态度很坚决，“这是排除合理怀疑、逼近真相的必要途径。”
陆远看着十九那执着的样子，一咬牙：“拆！都拆！就当给局里增加固定资产保养经验了！”
于是，市局技术科变成了临时钟表修理铺。几位退休老师傅又被请了回来，带着一群头大的技术警员，开始小心翼翼地拆卸其他从现场带回来的、带有报时功能的古董钟。
工作量大，进度慢，而且希望渺茫。大家都觉得十九这次有点钻牛角尖了。
然而，奇迹似乎总是青睐愿意钻牛角尖的人。
在拆卸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黄铜外壳的德国产挂钟时，一位老师傅又有了发现！
“这个钟的音簧…根部好像也有点异常…虽然很轻微…”老师傅不敢确定。
十九立刻上前检测。在超高倍显微镜下，这个音簧的根部同样发现了极其细微的共振痕迹！经过分析，其频率特性与法国珐琅钟那个痕迹高度相似，但也存在细微差别，像是记录了同一段声音序列中稍晚一点的部分？
“尝试进行信号增强和序列拼接！”十九对技术员说。
这需要极其复杂的数学建模和信号处理技术。技术员们硬着头皮，将两段微观形变数据转换成虚拟的声波信号，尝试进行对齐和融合…
经过几个小时令人头秃的计算，电脑屏幕上终于生成了一段极其模糊、充满噪音、但依稀能分辨出节奏的虚拟音频波形！
波峰代表声音响起。技术员数着那一段波形中明显凸起的波峰数量…
“1…2…3…4…5…6…7…8…9…10…11…12…13…14…15！”
“15次！ 连续响了15声高音c！”技术员惊呼！
报“分”声连续响了15声！这意味着，怀表被打响时，时间是某个钟点的15分！
（比如3点15分，4点15分等等。问表报时是先报时，再报刻（15分钟为一刻），再报分（不足一刻的分钟数）。但这次只检测到报分声，说明当时的时间恰好是某个整点或某刻的15分？或者凶手只触发了报分机制？情况有点复杂，但15声是一个关键数据！）
而根据之前的时间推断，案发真实时间应该在6点40分左右（乔三爷6点28分真实时间离开，小赵6点50分真实时间看到尸体）。
6点40分左右，分钟数接近40，绝不是15！
乔三爷的供词说他是激情杀人，发生在争执中。那么怀表被打响的时间就应该就是案发时间，分钟数应该是40左右，而不是15！
这是一个巨大的、无法自圆其说的矛盾！
乔三爷在撒谎！他根本不是那个触发怀表报时的人！
陆远拿着这份惊人的分析结果，再次走进了审讯室。
他将那份声波分析报告放在乔三爷面前。
“乔师傅，”陆远的声音冷了下来，“解释一下，为什么怀表会在6点15分左右（假设是某个钟点的15分）被打响？而不是你说的案发时间6点40分左右？”
乔三爷看到报告，听到“6点15分”这个时间点，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额头渗出冷汗。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精心编织的谎言，在科学的“听力”面前，不堪一击。
“不是你干的，对不对？”陆远逼视着他，“你在替谁顶罪？柳如玉？”
乔三爷瘫坐在椅子上，仿佛瞬间老了十岁。他闭上眼睛，痛苦地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真相，终于要浮出水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