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
“他不是要查账吗?我倒想起来一件事。”
“当初,为了应付江南织造贪墨案,他陆渊可是在户部衙门,当着众人的面,亲手烧毁了一批账册吧?”
钱峰和张敬言的眼睛,同时一亮!
对啊!
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无论他有什么理由,擅自烧毁朝廷重要账册,都是无可辩驳的大罪!
钱峰的呼吸急促起来,他仿佛看到了一线生机,一条能将陆渊置于死地的毒计!
“周大人的意思是”
“明日早朝。”周显的声音压得极低,“你我,联同诸位同僚,一同上奏,弹劾陆渊!”
“就以‘擅毁朝廷账册,蔑视国法’为由,请陛下罢免其总执事之职!”
张敬言抚掌赞道:“妙!此乃阳谋!人证物证俱在,看他如何辩驳!”
十几位与江南士绅利益攸关,或是与陆渊早有嫌隙的官员,一拍即合。
当夜,一份由十几位朝廷大员联名签署的弹劾奏章,悄然写就。
只待明日早朝,便要发动这致命一击。
同一时间,定国侯府。
书房内,烛火通明。
林铮躬身站在陆渊面前,将“沙蛇”刚刚探听到的情报,一字不漏地汇报完毕。
钱峰府中的那场密谋,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参与者的名字,都清清楚楚。
听完汇报,陆渊的脸上,非但没有任何担忧,反而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他走到书房一角的暗格前,转动机关,打开了那扇上了三重锁的暗门。
从里面,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账本。
正是陈敬用生命换来的那本黑账。
他轻轻抚摸着账本粗糙的封面,指尖能感受到下面凹凸不平的字迹。
“他们想用‘烧账’来定我的罪?”
陆渊抬起头,看着林铮,眼中闪烁着一种猎人看到猎物踏入陷阱时的光芒。
“很好,我正愁这本新账,没机会当众亮相。”
“传令下去。”
“明天,有好戏看了。”
翌日,太和殿。
卯时刚过,文武百官便已齐聚。
然而今日的早朝,气氛却与往常截然不同。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凝重。
百官自动分成了泾渭分明的几个阵营。以户部尚书钱峰、都察院左都御史周显为首的一众勋贵旧臣,个个面带冷笑,眼神交流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而零星几位倾向于改革的官员,则是忧心忡忡,不时将目光投向那个站在武将前列,却身着文官袍服的年轻人。
陆渊。
他今日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官袍。玄黑为底,金线绣边,胸前补子是代表一品总执事的仙鹤朝日图,威严而肃穆。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双目微阖,仿佛对周围那些或怨毒、或担忧、或好奇的目光,浑然不觉。
整个人,像是一柄尚未出鞘,却已寒气逼人的绝世宝刀。
冗长的朝会礼仪结束。
龙椅上的皇帝赵乾,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一圈殿下群臣。
“众卿,有本早奏。”
话音刚落。
“陛下!臣有本奏!”
户部尚书钱峰,第一个从队列中抢步而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老泪纵横,声音凄切,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陛下!新任新政推行司总执事陆渊,昨日无视国朝法度,强闯我户部衙门,威逼恐吓下属官吏,手段之酷烈,行事之霸道,简直骇人听闻!”
他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抹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臣等本欲据理力争,奈何陆总执事手持‘如朕亲临’金牌,我等皆是陛下之臣,不敢与金牌相抗,只能含辱受之。”
“可他他竟还不满足!”钱峰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悲愤,“他竟以‘阻挠新政’为名,命人将臣在户部任职三十年的老部下当场拖走,下狱严审!陛下!此举与动用私刑何异?国朝体统何在?法度威严何在啊!”
他的哭诉,极具煽动性。
话音未落,都察院左都御史周显,吏部侍郎张敬言,紧随其后。
“臣,附议!”
“臣等,附议!”
哗啦啦!
十几名官员,如同事先排练好了一般,同时从队列中走出,齐刷刷地跪倒在钱峰身后。
周显双手高高举起一份奏章。
“陛下!此乃我等十几位朝臣联名之奏!陆渊年少得志,骤登高位,却不知谦逊,反而气焰嚣张,目无法纪!”
“昨日强闯户部,今日便敢凌驾六部之上!长此以往,朝纲必将大乱!”
“臣等恳请陛下,为全大乾国朝体统,为正视听,立刻罢免陆渊总执事之职,并彻查其擅权枉法之罪!”
“恳请陛下,”
“恳请陛下,”
十几人齐声呐喊,声浪在庄严肃穆的太和殿内回荡,形成了一股可怕的压力。
整个朝堂,瞬间一边倒。
那些本就对陆渊不满的,或是与江南士绅利益攸关的官员,纷纷出列附和。
一时间,弹劾之声,不绝于耳。
陆渊,成了众矢之的。
就连一向被视为改革派领袖的内阁首辅杨恭,此刻也紧锁着眉头,一言不发。
强闯户部,可以用“雷厉风行”来解释。
但钱峰的控诉里,还藏着一句最致命的话——暗示陆渊烧毁账册,是为了掩盖不可告人的秘密。
擅自烧毁朝廷官方账册,这在任何一个朝代,都是无可辩驳的重罪。
他杨恭,也找不到任何辩护的理由。
死局。
彻彻底底的死局。
龙椅之上,皇帝赵乾的面容笼罩在冕旒之后,看不清表情。
他没有制止。
也没有表态。
他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听着下方群臣对陆渊的口诛笔伐,像一个冷漠的看客。
这种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最可怕的压力。
它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所有人的心头,更让那些弹劾者们,胆气愈壮!
钱峰与周显悄然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胜利与快乐。
成了!
陛下果然是在猜忌此子!他根本不会保他!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陆渊被扒掉那一身刺眼的官服,像条丧家之犬一样,被狼狈地逐出大殿的场景。
就在这鼎沸的喧嚣中,在所有人都以为陆渊已经无力回天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