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动了。
陆渊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清澈而冷静,没有半点身陷绝境的慌乱。
他向前踏出一步。
只是这轻微的一步,整个太和殿的嘈杂,竟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陆渊没有看那些弹劾他的官员,而是直接望向龙椅,躬身行礼。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陛下,臣确实烧了账册。”
轰!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他承认了!”
“疯了!他竟然当朝承认了!”
钱峰几乎要控制不住脸上的狂喜,差点当场笑出声来。
蠢货!
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这等于是在百官面前,在陛下面前,自己给自己定了死罪!
陆渊对周围的反应置若罔闻。
他甚至没有再看皇帝一眼,而是缓缓转过身,冰冷的目光,如同一柄利剑,直直地刺向了跪在地上的钱峰。
“钱尚书。”
他开口了。
“你如此确定,我烧的是户部的‘官方账册’”
陆渊的声音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想必,是对那些账册的内容,了如指掌了?”
这个问题,问得极其刁钻。
但此刻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的钱峰,根本没有多想。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傲慢的自信,不假思索地朗声道:
“当然!户部衙门之内,每一本账册,每一笔记载,本官都清清楚楚!”
陆渊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的嘴角,不易察觉的,微微上扬,勾起一抹森然的弧度。
在满朝文武惊愕的注视下,陆渊将手伸进了自己宽大的官袍袖中。
然后,缓缓地,抽出了一本厚重无比,封面漆黑,没有任何标识的册子。
“很好。”
陆渊将那本黑色的账册托在掌心,对着钱峰,也对着满朝文武。
“那烦请钱尚书,跟大家解释一下。”
“这本‘真的’账册,又是怎么回事?”
那本漆黑的册子,就像是来自地府的催命簿。
它出现的瞬间,整个太和殿的空气都凝固了。
钱峰脸上的狂喜,还未完全散去,就僵在了那里,形成一个极其怪异的表情。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本账册上,瞳孔在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
这个封面!
这种装订方式!
他认得!
这是陈敬的笔迹!是那个他以为早已被“处理”得干干净净,尸骨无存的老账房的手笔!
怎么可能?
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股凉气,从钱峰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陆渊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他甚至没有再看钱峰一眼,只是翻开了那本黑色的账册,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死寂的大殿。
“都察院左都御史,周显。”
被点到名字的周显,身体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抬起头。
陆渊的目光没有落在他身上,只是盯着账册,仿佛在念一段与自己无关的文字。
“大乾三十七年秋,周显以其妻舅王二麻子之名,于京郊通州,侵占水浇良田八十顷。为绝后患,纵容家仆逼死原田主孙家三户,共计一十五口人。”
“所有田地收益,经由通州广源钱庄,尽数汇入周府私库。此为地契编号:通字甲柒叁号。”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周显的心口上。
地契编号!
连这个都有!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完了”两个字。
“噗通”一声。
方才还义正词严,状告陆渊“目无法纪”的都察院左都御史,就这么双腿一软,瘫倒在了冰冷的金殿地砖上。
满朝文武,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石破天惊的消息,震得魂不附体。
侵占良田,逼死人命!
这任何一条,都足以让一位朝廷大员死无葬身之地!
陆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手指轻轻划过书页,翻到了下一页。
他的声音,依旧是那种不带任何感情的冰冷。
“吏部侍郎,张敬言。”
刚刚还和周显一唱一和的张敬言,此刻面如死灰,浑身抖得如同筛糠。
“大乾三十六年春,时任两淮盐运副使的张敬言,勾结淮南盐商李四海,将朝廷所属的三座丰产盐场,以‘地龙翻身,盐井枯竭’为由,上报为‘废弃盐场’。”
“实则,这三座盐场仍在暗中开采,每年私吞盐利,不下二十万两白银。赃款,尽藏于其京城外宅的一处枯井之内。”
轰!
如果说周显的罪状是凶残,那张敬言的罪状,就是贪婪到了极致!
私吞盐利!
这是在挖大乾王朝的根!
陆渊终于合上了账册。
他抬起头,那冰冷的目光,缓缓扫过方才那十几个联名弹劾他的官员。
被他目光扫过的人,无一不低下头,浑身僵硬,冷汗涔涔,连与他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他们终于明白。
这不是审判。
这是处刑。
一场早已准备好的,针对他们所有人的公开处刑!
陆渊的目光,最后落在了瘫软在地,面如死灰的周显身上。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周大人,你不是号称‘铁面御史’,最擅纠察不法吗?”
“本官提议,由都察院即刻成立专案组,查勘通州之地,严审涉案人等。”
陆渊的声音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钢针,狠狠扎进周显的心里。
“想必,周大人一定能‘大公无私’地查出真相吧?”
诛心!
这简直是诛心之言!
让自己查自己!
“噗——”
周显再也承受不住这巨大的恐惧和羞辱,一口气没上来,竟是喷出了一口血雾。
他彻底崩溃了。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周显和一旁的张敬言,像是两条被抽掉了脊梁骨的狗,疯狂地磕着头,额头与坚硬的地砖碰撞,发出“砰砰”的闷响。
“臣臣知罪!臣一时糊涂啊!”
“求陛下开恩!求陆大人开恩啊!”
语无伦次,涕泪横流。
方才那慷慨激昂,为国为民的忠臣模样,此刻荡然无存,只剩下最丑陋,最卑微的乞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