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肆内的喧嚣,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隔绝。
宋青书放下那枚早已凉透的铜钱,起身离座,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不带半分烟火气,未曾惊动邻桌任何一个唾沫横飞的江湖汉子。
他汇入街角那熙攘的人流,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儒衫,让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即将赶考的落魄书生。
可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却已然映出了整座洛阳城那潜藏于繁华之下的、暗流汹涌的棋局。
绿竹巷。
他没有去问路,只是顺着那夕阳的余晖,朝着城西那片最是僻静的居民区,缓步走去。
他的步履不快,却总能恰到好处地,避开那些巡街的官兵与行色匆匆的武人。
夜色,如期而至。
当最后一丝晚霞被那深沉的暮色彻底吞噬时,一座幽静的巷口,终于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巷口,没有牌坊,只有一棵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风霜的歪脖子老槐树,与一块早已被青苔侵蚀得字迹模糊的石碑。
巷内,更是死寂。
两侧高高的院墙,将那本就稀疏的星光月色,尽数隔绝。
只有那不知从何处吹来的夜风,穿过巷道,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发出如鬼魅般的呜咽。
这里,便是绿竹巷。
宋青书没有半分犹豫,身形一晃,便已如一缕不受风扰的青烟,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那片深沉的黑暗。
他没有走那冰冷的青石板路。
他整个人如同一只穿行于阴影中的壁虎,紧贴着那斑驳的墙根,每一次起落,都轻得听不见半点声响。
他所有的气息,都已与这片死寂的巷陌,彻底融为了一体。
就在他潜行至巷道中段之时,他的耳朵,微微一动。
一阵若有若无的、如高山流水般的琴音,毫无征兆地,从那巷道的尽头,幽幽传来。
那琴声,清越,空灵,不带半分人间烟火。
可在这死寂的暗巷之中,却又显得格外……诡异。
宋青书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知道,自己找对地方了。
他循着那琴音,一路潜行至巷道尽头。
一座看似寻常的、门口挂着两盏早已熄灭灯笼的普通宅院,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院门紧闭,听不见半分人声,只有那空灵的琴音,如泣如诉。
宋青舟没有走正门。
他绕至院墙一处最是偏僻的角落,脚尖在地面轻轻一点,整个人便如一片没有重量的落叶,悄无声息地,飘然而起。
梯云纵!
他的身形,在半空之中,竟是再次借力,如一只挣脱了束缚的苍鹰,无声地,越过了那高达数丈的院墙,稳稳地,落在了院内一丛最是茂密的翠竹之后,未曾惊起半点声响。
眼前的一幕,让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微微一凝。
只见这看似寻常的宅院之内,竟是别有洞天。
小小的庭院,灯火通明,将那假山流水、翠竹青石,都照得亮如白昼。
而在那庭院的正中央,一张由名贵花梨木打造的八仙桌旁,数道身影,正襟危坐。
气氛,肃杀。
首位之上,端坐着一名身穿华贵红衣的女子。
她不过双十年华,容色绝丽,不可逼视。
可那双本该是顾盼生辉的凤目,此刻却含着一股与生俱来的、令人不敢直视的冰冷与威严。
在她身旁,则坐着一名面容阴柔、身形瘦削的中年男子。
他手中把玩着两枚晶莹剔透的铁胆,那双狭长的眸子里,时不时地闪过一丝与其外表截然不符的狠戾。
而在他们二人两侧,更是分列站着四名气息彪悍的江湖好手。
他们或背负巨斧,或腰挎弯刀,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皆是内功已臻化境的一流高手。
可此刻,他们在那红衣女子的面前,却皆是俯首帖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那空灵的琴音,正是从那红衣女子指尖的古琴之上,流淌而出。
宋青舟的识海之中,这几张脸,与那早已刻入灵魂的记忆,瞬间重合。
日月神教,红叶堂主,青龙堂主……
还有那位权倾一方的左使,向问天。
那么,眼前这位能让他们都俯首帖耳的红衣女子,其身份已然呼之欲出。
就在此时,琴音戛然而止。
那红衣女子缓缓抬起手,将那最后一丝余韵,轻轻按灭。
她没有看任何人,那双冰冷的凤目,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那杯早已凉透的清茶。
许久,她才缓缓开口。
那声音,清脆悦耳,如空谷黄鹂,却又带着一股足以将这庭院之内所有空气都彻底冻结的、不容置疑的威严。
“金刀王家那批货,都处理干净了?”
“回圣姑。”向问天躬身答道,“尽数投入洛水,人证物证,已无半分痕迹。”
“很好。”
那红衣女子点了点头,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
她那白皙修长的手指,在那温润的白玉杯壁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
那“笃、笃”的轻响,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敲击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坎上。
“传我令谕。”
她的声音,刻意压低了几分,却依旧清晰地,传入了竹林之后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城中那所谓的‘复国’流言,不必再压制,反而要推波助澜,闹得越大越好。”
“让那些藏于暗处的老鼠,都以为我们真的要为前朝复兴宗祧。”
她顿了顿,那双冰冷的凤目之中,第一次,燃起了一团如同地狱业火般的、充满了无尽野心与杀伐的火焰。
“待他们狗咬狗,斗得两败俱伤之时,便是我们……移库,启用旧部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