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之上,林平之那句平静的问询,如同一根投入了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全场那早已压抑到极致的气氛。
台下,数千名江湖豪杰面面相觑,窃窃私语之声如潮水般涌起。
“是啊!刘三爷与魔教长老结交,究竟是为图谋不轨,还是真如这少年所言,只为知音?听一曲,辨忠奸,岂不公道!”
“说得对!我等今日前来,是为见证金盆洗手,不是来看嵩山派滥杀无辜的!”
一声声议论,一浪高过一浪,汇成了一股无形的、却又足以撼动人心的磅礴压力,尽数压向了嵩山派的坐席。
左冷禅那张本就阴沉的脸,此刻已是铁青一片。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那早已布下的、天衣无缝的雷霆杀局,竟会被这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少年,三言两语,搅得天翻地覆!
他若应允,便是自降威严,任由一个黄口小儿牵着鼻子走。
他若不允,便是坐实了那“强行立威,图谋并派”的罪名,必将失了人心!
就在他骑虎难下,心中杀机毕露的刹那。
一道踉跄的身影,拨开人群,缓缓地,走上了高台。
来人一身黑衣,身形清瘦,脸上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
他胸前的衣襟之上,还残留着几点尚未干涸的血迹,显然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伤势不轻。
可他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魔教长老,曲洋。
他没有看任何人,那双亮得惊人的眸子,只是穿过了所有的喧嚣与杀伐,静静地,落在了那个早已泪流满面的知己身上。
刘正风的身体猛然一震。
他看着那个遍体鳞伤、却依旧风骨不减的挚友,那颗本已心若死灰的心,在这一刻,竟是重新燃起了一团名为“希望”的火焰!
四目相对,再无言语。
所有的误解,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生死荣辱,都在这一刻,化为了唇边那丝肝胆相照的、再无半分遗憾的洒脱笑意。
“大哥。”
“三弟。”
曲洋缓缓走到那张早已备好的古琴之前,盘膝坐下。
刘正风亦是拭去眼角的泪水,取过那支温润的玉箫,与他并肩而坐。
琴箫,相对。
知音,在此。
左冷禅那双充满了无尽野心与霸道的眸子,微微一眯。
他没有再阻止,只是缓缓地,坐了回去。
他倒要看看,这两个将死之人能奏出怎样一曲绝唱!
“铮!”
一声清越的、带着几分金戈铁马之气的琴音,毫无征兆地,撕裂了这片死寂!
紧接着,一阵悠扬的、充满了无尽洒脱与豪迈的箫声,如一道穿透了云海的清风,应声而起!
琴箫合奏,《笑傲江湖》!
那琴声,时而如高山之巅的苍鹰,睥睨天下,豪气干云。
时而如幽谷之中的清泉,潺潺而流,与世无争。
那箫声,时而如大漠孤烟的苍凉,诉说着知音难觅的寂寞。
时而如江南水乡的烟雨,描绘着相忘于江湖的洒脱。
一曲肝肠断,天涯何处觅知音!
那音律之中,没有半分正邪之分,更没有半分杀伐之气。
有的,只是两个早已勘破了世俗樊笼的孤高灵魂,在那片只属于他们的精神世界之中,最纯粹的、也是最激烈的碰撞与……共鸣!
台下,数千名本该杀气腾腾的江湖汉子,竟在这荡气回肠的曲调之中,渐渐地,放下了手中的刀剑。
有人想起了当年与自己一同仗剑天涯、如今却早已阴阳两隔的生死兄弟,不禁虎目含泪。
有人想起了自己那早已被功名利禄磨灭的少年意气,不禁长叹一声,满脸的落寞。
就连那本该冷若冰霜的定逸师太,那张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罕见的、充满了无尽感慨的柔和。
整个广场,成了一片沉默的、充满了追忆与感伤的海洋。
然而,就在那曲调渐至高潮,即将奏出那最激昂、也最洒脱的华彩乐章之时。
高台之上,那早已被气得三尸神暴跳的费彬,再也按捺不住!
他对着身后数名心腹弟子,猛地一使眼色!
“动手!”
那几名嵩山弟子如梦初醒,他们强行压下心中那股莫名的感伤,猛地一声暴喝,再次拔出长剑,如一群被彻底激怒的饿狼,朝着那两道早已沉浸在音律之中的身影,猛然扑去!
他们要用这最粗暴、也最直接的方式,将这曲足以动摇人心的魔音,彻底斩断!
就在那数道森然的剑锋,即将及身的刹那。
“铮!”
角落里,那一直沉默不语的莫大先生,指尖,在那根绷得笔直的胡琴弓弦之上,轻轻一挑。
没有声音。
只有一道肉眼无法察觉的、却又凝练至极的无形杀气,如一道自九幽地狱之中射出的无声闪电,后发先至,擦着费彬的肋下,一闪而过!
费彬前冲的身形,猛然一滞!
他只觉得肋下一凉,一股足以将他灵魂都彻底冻结的恐怖寒意,瞬间传遍了四肢百骸!
他艰难地低下头,只见自己那件本该坚韧无比的青呢长袍,竟已无声无息地,被划开了一道整齐的、深可见骨的恐怖裂口!
一滴殷红的鲜血,顺着那裂口,缓缓渗出。
他知道,对方若是再偏一寸,自己此刻,怕是早已成了一具被拦腰斩断的尸体!
七弦无形剑!
费彬的脑海之中“轰”的一声,仿佛有惊雷炸响!
他那张本就阴冷的脸,瞬间血色尽褪,变得如同死灰一般!
他再也不敢有半分妄动,只是呆呆地立于原地,任由那冰冷的汗水,将自己的后背,彻底浸透。
那几名本已杀气腾腾的嵩山弟子,亦是同时停下了脚步,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家师叔。
一曲,终了。
当那最后一个音符,消散于风中的刹那,整个广场,陷入了一片前所未有的、令人心醉的死寂。
刘正风与曲洋,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琴箫。
他们相视一笑,那笑容里再无半分遗憾。
就在全场众人依旧沉浸在那曲调的余韵之中,心神激荡,难以自拔的瞬间。
林平之动了。
他手中那柄不知何时已然出鞘的长剑,在那电光石火之间,画了一个圆。
一个看似缓慢,实则滴水不漏的太极剑圈,悄无声息地,将那两道早已力竭的身影,护在了身后。
他没有再看任何人,只是在那两人耳边,用一种只有他们三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飞速说道。
“后巷有船,我已安排接应。”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