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寒睁开眼，斩天剑还在掌心，指节因久握而僵硬。他没动，呼吸压得极低，象一头伏在雪地里的孤狼，只等体内那股躁动的残意退去。左臂焦黑的皮肉正一片片剥落，新生的皮肤泛着暗红，渗出细密血珠，又被经脉中流转的轮回焰瞬间蒸干。
他缓缓松开剑柄，将剑靠在墙角。麻衣破洞间透出的紫金光渐渐隐没，屋内重归昏暗。
床榻上的人影微微起伏，盖着半旧的灰被，发丝散在枕边。楚寒起身，脚步轻得几乎无声，走到床前蹲下，指尖搭上那截腕脉。
气血平稳，心口烙印只剩一道浅痕，象是被火舌舔过又愈合的旧伤。
“玉儿？”楚寒声音沙哑，像磨过粗石。
楚玉睫毛颤了颤，接着是眼皮微动。她睁眼，目光起初空茫，扫过屋顶、墙壁，最后落在他脸上。瞳孔收缩，嘴唇哆嗦了一下：“哥……”
不是哭喊，也不是嘶吼，就是一句轻飘飘的话，却象刀子剜进他胸口。
楚寒没说话，掌心复上她额头。轮回焰温润涌出，顺着眉心灌入识海，扫荡残存的阴秽之气。她身体猛地一抖，喉咙里溢出一声闷哼，额角渗出冷汗。
片刻后，气息平复，眼神也清亮起来。
“我记得……他们把我关在井底，往嘴里灌黑水，说我是祭品……说我天生就该当傀儡。”楚玉嗓音发虚，手指无意识抠着被角，“你来的时候，我看见你站在火里，浑身是血，可你还冲我笑。”
楚寒喉结动了动，“我答应过娘，要保护住你。”
“我还梦见……你死了。”楚玉忽然抓住楚寒手腕，力道大得惊人，“雪夜里，你倒在地上，阎罗老祖踩着你的头，说‘仙帝也不过如此’……我喊你，你不动……”
楚寒反手握住楚玉的手，“一场梦而已，不必担心。”
“不是梦。”她盯着楚寒，“那是真的，对不对？七日前，你已经死过一次。”
屋内静了一瞬，楚寒没否认。他只是把被子往上拉了拉，遮住她冻得发青的肩头。
“现在醒了，就别想那些。”楚寒说道：“以后谁再动你一根手指，我让他十倍奉还。”
楚玉嘴角动了动，想笑，却牵出一丝痛意。眼泪顺着眼角滑下去，没声没息。
楚寒抬手抹掉她脸上的湿痕，动作笨拙，象是不习惯碰人。他坐到床沿，背脊靠着土墙，闭上眼。
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一线，可就在他即将沉入调息的刹那，系统杀意沸腾提示，微闪了一下。
不是警报，也不是强震，就象炉膛将熄时，馀烬突然跳了一粒火星。
楚寒睁眼，目光落在楚玉脸上。
她已闭上眼，呼吸均匀，看似安然入睡。
可就在那一瞬，他看见她瞳孔深处掠过一丝幽绿，极淡，转瞬即逝，仿佛错觉。
楚寒不动声色，右手悄然探出，指尖凝聚一缕轮回焰，在楚玉眉心轻轻一点。
“嗤——！”
细微声响，一缕黑气从楚玉鼻腔逸出，扭曲如蛇，刚要逃窜，便被紫焰缠住，瞬间焚灭。
楚玉浑身一颤，牙齿咯咯作响，冷得发抖。
“别怕。”楚寒低声，“都过去了。”
她睁开眼，眼神有些失焦，“刚才……又有声音在我脑子里……说‘你永远是傀儡’……说‘你哥救不了你’……”
楚寒眼神冷了下来，他没说话，只是将她重新裹紧，掖好被角，然后站起身，走向窗边。
窗外夜色浓稠，风停了，树影凝固。他望着北方，那里有一片看不见的荒原，曾有紫芒升起，也曾有婚书染血。
斩天剑静静立在墙角，剑身裂纹尚未修复，却隐隐震动，象是感应到了什么。
楚寒走过去，拾起剑，握在手中，剑柄冰冷，但他掌心滚烫。
他低头看自己的左臂，新生的皮肤下，紫纹仍在微微跳动，与楚玉体内的某种东西遥相呼应。
不是毒，也不是蛊，而是一种更隐蔽的印记，象是被刻进魂魄里的符咒，哪怕肉身挣脱，灵魂仍被拴着锁链。
楚寒知道，幽冥殿不会只留一个血侍内核，也不会只炼一批血傀。
他们埋得更深，藏得更久，等着某一天，某个信号，某个血脉共鸣的瞬间，重新点燃。
而现在，那个信号，或许已经触发了。
楚玉在床上翻了个身，呢喃了一句什么，听不清。
楚寒转身，走回床前，蹲下，盯着她熟睡的脸。
“你说你是祭品？”他低声问，“那你知道，祭的是谁吗？”
她没醒，但嘴唇微动，吐出两个字：
“……混沌。”
楚寒瞳孔骤缩，混沌体正是他这样的体质，却被用来献祭？用他的亲族，唤醒他自己？
太过荒谬，却又合理，他冷笑一声，笑声低哑，带着几分自嘲。
“阎罗老祖啊阎罗老祖，你真是看得起我。”
楚寒站起身，不再看楚玉，而是走向屋角的木箱。打开，取出一块布巾，开始擦拭斩天剑。动作缓慢，细致，象是在为一场还未到来的战斗做准备。
剑身映出他的脸：瘦削，苍白，左眉骨那道血疤象一道未愈的裂痕。
楚寒擦完剑，插回鞘中，搁在床头，随后盘膝坐下，闭目调息。
轮回引运转，灵海第九重巅峰的气息在他体内缓缓沉淀。残意游走经脉，如潜龙蛰伏，随时可腾空而起。
屋外，万籁俱寂。
屋内，楚玉忽然抽搐了一下，手指蜷紧，指甲掐进掌心。
楚寒睁眼，目光如刀。
楚玉额头渗出冷汗，嘴唇发紫，呼吸急促，象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
楚寒一把按住楚玉肩膀，轮回焰再次涌入，这一次，没有黑气逸出。
但在她识海深处，楚寒的神念感知到，有一枚极小的符文，嵌在记忆底层，象一颗钉子，死死钉住她的意志。
不是控制，是监视，有人在看。
通过楚玉的眼睛，在看这个世界，也可以说是在看他楚寒。
楚寒眼神一寒，轮回焰猛然暴涨，直冲那枚符文。
“啪——！”
一声脆响，象是玻璃碎裂。
符文崩解，楚玉尖叫一声，整个人弹起半尺，随即瘫软下去，昏死过去。
楚寒收回手，指尖沾着一滴黑血，迅速蒸发。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缓缓握拳。
“你们以为，留下一枚眼线，就能盯住我？”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木窗。
北风扑面，吹乱他额前碎发，他望着北方，久久不动。
斩天剑在床头轻轻震了一下，楚玉的手指，也抖动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