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寒落地时,右脚掌刚触到泥面,旧伤便猛地一抽。那股热不是痛,反倒象有火在经脉里逆流而上,顺着腿骨一路烧到腰椎。他没站稳,足尖轻点即收,整个人向后滑出半尺,鞋底带起一层湿泥,在空中划出一道断线般的弧。
脚下的地面,却松软得不正常。
楚寒不动声色地退了半步,脊背微弓,斩天剑贴着大腿外侧未动,只左手拇指悄然顶开剑鞘卡扣。鼻腔里钻进一股腥腐味,混着铁锈与烂叶的气息,吸进肺里像吞了口钝刀。护体真气刚一展开,就被空气撕出细密裂痕,嗤嗤作响。
很显然,这不是试炼场。
没有钟声,没有阵纹边界,也没有执事高台。灰绿色的毒雾低低地滚过泥潭,像活物般缓慢蠕动,远处连地平线都看不清。他闭了口气,轮回焰自心口涌出,沿着经脉爬至体表,凝成一层薄紫光膜。火焰一现,那股侵蚀感顿时被挡在外头。
然而,系统依旧保持着沉默,但心口那团残意突然凝滞,象是被什么堵住了去路。杀意在血脉深处翻了个身,没提示,也没震动,可他知道这地方不对劲。
三丈外,泥地忽然塌陷。
黑浆从裂缝中喷出来,又急又猛,如同地下有巨口猛然张开。毒液呈黏稠油状,飞溅途中就腐蚀掉半空飘浮的雾气,落地后腾起青烟,把几块残岩啃出蜂窝般的孔洞。楚寒没退,反而往前踏了一步,借着塌陷掀起的气流压低身形,从两道毒柱间隙中穿行而过。
斩天剑出鞘寸许,剑尖挑起一滴飞沫,悬在半空。他抬眼,轮回焰映照下,那滴毒液内部浮现出半片残符,扭曲如蛇骨,转折处带着倒钩,末端刻着一个断裂的“幽”字。纹路腐朽,却与他在储物棚捡到的甲胄碎片如出一辙。
这正是血侍的标记,楚寒瞳孔一缩,手腕微抖,剑气裹住毒液迅速收回,送入腰间断剑穗中。那穗子看似普通麻绳编织,实则是南宫玥留下的机关囊,能短暂封存剧毒与残魂。封印完成的瞬间,囊口自动收缩,表面泛起一层金属光泽,随即恢复原样。
三具身影,从沼泽深处破土而出。
不是走,也不是跳,而是像被什么东西从泥里硬生生拽出来的一样。黑泥哗啦剥落,露出残破甲胄,上面布满腐蚀性符文,隐隐与毒液中的碎片呼应。他们身高近丈,四肢畸长,双目燃着幽绿火焰,手中握着由毒藤缠绕骨刺拼成的武器,一柄似鞭,一柄如叉,最后一具竟拖着一条链锤,锤头是颗泡胀的人头颅,眼框空洞却渗着黑汁。
楚寒看上一眼,便认已出这种气息。
万尸窟里的银尸是死而不僵,靠禁术维持行动;而这三具,更象是被毒沼本身改造过的傀儡。它们的动作更僵,每一步踏下,泥浆都会沸腾片刻,仿佛体内流淌的根本不是灵力,而是活的毒液。
它们没有立刻进攻,只是站在泥潭中央,呈三角之势围拢,绿火眼瞳齐刷刷盯着他,象是在等待什么信号。
楚寒缓缓后撤,背靠一块凸起的岩脊。石头早已被毒雾蚀空,表面布满蜂窝状孔洞,但他不在乎。只要能挡住背后偷袭就行。斩天剑横于胸前,轮回焰顺着手臂攀上剑刃,紫金光芒在剑锋上流转不定。
左眉骨那道疤,隐约开始发烫。
不是痛,也不是痒,而是一种熟悉的躁动,象是有什么东西在皮下苏醒。他没去碰它,只是眯起眼,盯着最前方那具血侍的咽喉部位,那里有一道陈旧裂痕,和他在之前斩杀的血侍首领伤口位置一致。
同一制式,但更强,更污秽,三具血侍,同时抬手。
不是攻击姿势,而是将武器斜指地面,链锤垂落,鞭梢触泥,叉尖插入黑浆。紧接着,地面震颤起来,一圈圈涟漪从他们脚下扩散,毒雾随之翻涌,竟在空中凝聚成一道模糊图腾,形似鬼面,额生独角,嘴角裂至耳根。
楚寒知道这是什么,这不是阵法激活的前兆,就是某种召唤仪式的开端。他不动,也不问,只是把斩天剑往下压了半寸,让剑柄紧贴小臂内侧。那里有一道旧伤,曾在噬魂渊被毒潮灼伤,如今结痂已久,但现在正微微渗血。
血珠顺着腕骨滑落,滴在剑鞘上。
楚寒忽然想起昨夜凤纹玉佩发烫时,萧紫鸾虚影消散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混沌体,吾在北荒等你。”
可现在呢?
他不在北荒,却被扔进了万毒沼泽。
而幽冥殿的爪牙,已经提前在这里等着他。
血侍没有再动,它们只是站着,绿火不灭,武器接地,毒雾图腾缓缓旋转。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死寂,连风都停了。楚寒的呼吸放得很浅,每一次吐纳都经过轮回焰过滤,不让一丝毒气侵入肺腑。
他在等,等对方先出手,也等自己体内的那股热彻底烧上来。
旧伤越烫,战意就越清淅。系统不会说话,但它记得每一个杀过的人,每一滴流过的血。此刻,心口那团残意已不再凝滞,而是开始缓慢转动,象一口沉埋多年的井终于被撬开盖子。
第一具血侍动了,它抬起左手,五指张开,掌心朝天。一滴黑液从指尖滴落,砸进泥潭。
“咕嘟——!”
泥浆翻起一个泡,随即炸开。
楚寒瞳孔骤缩,那一片局域的毒液竟开始逆流,朝着三具血侍围成的三角中心汇聚,形成一个不断旋转的黑色旋涡。旋涡越转越快,边缘削断了漂浮的枯枝,连雾气都被吸入其中。
他明白了,这不是战斗的开始,而是阵法的预演。
真正的毒阵还未成型,这些血侍只是诱饵,是用来逼他踏入内核局域的引子。只要他一动,就会触发连锁反应。而一旦陷入旋涡,别说突围,连立足之地都会被吞噬。
所以他不动,哪怕背上岩石已被毒雾蚀穿,碎屑簌簌落在肩头,他也纹丝未移。
斩天剑上的轮回紫焰,忽然跳动一下,象是回应某种召唤。
远处,沼泽中央的旋涡越扩越大,黑浆翻滚中,隐约浮现出一座半沉的石碑轮廓。碑面朝下,看不见文本,但边缘刻着的纹路,竟与他在万尸窟见过的铭文残篇极为相似。
楚寒盯着那块石碑,手指在剑柄上轻轻一叩。
他知道,下一脚要是踩下去,就不会再有回头路。
三具血侍同时抬头,绿火暴涨,口中发出嘶哑低吼,象是在宣告什么即将到来。
楚寒缓缓抬起剑,剑尖指向最前方那具血侍的咽喉裂痕。
“你们,已经等我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