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寒将楚玉安置在岩洞深处,用断剑在洞口划下三道血符。风从崖顶灌入,吹得火折子忽明忽暗,他没再看她一眼,转身走入夜色。
左腿的伤口已经结痂,但每走一步仍象有铁钉在骨缝里搅动。他没运功疗伤,怕灵力波动引来耳目。斩天剑插在腰侧,剑柄上的血迹彻底干了,指腹蹭过时发出沙沙的响声,象是枯叶碾碎。
营地灯火稀疏,巡逻弟子每隔半刻钟换岗一次。楚寒脱下外袍,套上一件灰底黑边的执勤服——这是他在试炼初期顺手从昏迷守卫身上扒下来的。衣角还沾着泥,袖口裂了一道口子,正合用。
楚寒绕到自己营帐后方,蹲身检查昨夜归途踩过的草丛。指尖触到一块硬物,拨开腐叶,是一片甲胄残片,巴掌大小,边缘扭曲如被巨力撕扯过。入手冰凉,表面蚀刻着螺旋状符文,中心一点凸起,形似倒悬之眼。
楚寒的指节,轻轻摩挲那枚符文。
系统没有提示,但经脉深处泛起一丝灼热,杀意如细针般顺着脊椎往上爬。这纹路他见过,在剑冢地底,血侍破土而出时,护心镜上就有同样的标记。不是仿制,是同一批模具压铸出来的。
东面,主帐区亮着灯。
楚寒把残片塞进怀里,贴着营墙移动。脚步放得很轻,但不刻意隐藏。太安静的人容易触发禁制警报,正常的巡逻本该带点懒散和疲惫。他甚至故意咳嗽两声,吐出一口浊气。
试炼官的营帐比普通帐篷高出半尺,四角埋着镇灵石。帐帘未完全闭合,缝隙间透出微光。里面有人说话,声音被一层薄薄的隔音阵拦住,听不真切。
楚寒就靠在相邻帐篷的支撑杆上,假装整理绑腿,实则闭目凝神。《轮回引》的残篇在他经脉中缓缓流转,这不是用来战斗的功法,而是能捕捉“情绪馀波”的异术,敌人越是激动,残留的武道意念就越清淅。
帐内,话语不多,但每一次提到“楚”字,他眉心就跳一下。
杀意,随之轻微上扬。
第三次波动时,楚寒几乎可以确定:他们在谈自己。不是普通的关注,是明确指令,“必须死于灵海三重之前”。那个“前”字落下时,杀意陡然升温,像烧红的铁条捅进血管。
楚寒还听到了,“血侍”二字。
不是回忆,不是警告,是正在进行的任务代号。“实验继续推进”,“第七批量已激活”。每一个词都象钉子,敲进他早已麻木的认知里。
原来那些扑向楚寒的血影,不只是追杀工具,而是试验品。
他睁开双眼,瞳孔深处掠过一缕紫金,又被强行压下。指甲掐进掌心,疼痛让他保持清醒。现在冲进去,最多杀了试炼官,然后被整个营地围剿。他不怕死,但他不能死在这里。
帐内沉默片刻,另一道声音响起,更低,更冷,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回音。
“黑袍人要走了。”
楚寒退到火堆阴影边缘,低头整理腰带,象一个尽职却困倦的守卫。馀光锁定帐门方向。
帘子被掀开,黑袍人踏出,身形瘦长,步伐平稳。他没戴兜帽,脸上蒙着半张青铜面具,只露出右半脸,苍白、光滑,毫无遐疵。可当那人转身面向东方主峰时,篝火映照其左侧,面具边缘露出的真实面容让楚寒呼吸一滞。
皮肤溃烂,肌肉外翻,像被烈火炙烤后又浸泡在毒液中多年。左眼空洞,戴着一只骷髅纹眼罩,嘴角微微上翘,露出虎牙。
楚寒瞪大眼睛,这是阎无血,明明被他亲手斩杀,明明应坠入深渊,此刻却依旧站在这里,完好地行走,与试炼官密谈,下达清除令。
楚寒的手指蜷紧,斩天剑嗡鸣一声,仿佛感应到宿主沸腾的战意。他没去握剑柄,反而缓缓松开五指,任冷风吹过掌心,楚寒明白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
这人不是来送死的,很显然是来布局的,他敢露面,说明背后有绝对保障。可能是禁制,可能是援兵,也可能……他已经不在乎被认出来。
楚寒后退一步,踩碎一根枯枝。
黑袍人脚步微顿,头偏了十五度,似乎朝这边看了一眼。
楚寒立刻低头,弯腰系鞋带,动作缓慢,呼吸平稳。等再抬头时,那人已走远,身后留下淡淡血腥味,混在篝火烟气中,若非他嗅觉因多次战斗淬炼得异常敏锐,根本察觉不到。
他站在原地,直到黑袍人消失在主帐尽头。
杀意仍在经脉里奔涌,但不再躁动。它沉下去了,像熔岩冷却成岩层,只待某一天喷发。
楚寒摸出怀里的甲胄残片,指尖用力,金属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没捏碎它,而是将它贴在胸口,感受那冰冷的触感。
没想到幽冥殿已经将手,伸进了试炼体系。
试炼官是傀儡,血侍是工具,连清除令都堂而皇之地在主帐下达。对方不怕他知道,因为对方笃定他掀不起风浪,这岂不是很好。
楚寒将残片收好,转身走向营地外围。脚步依旧微滞,背影看起来有些疲惫,象一个值完夜班的普通弟子。
可在经过一处废弃兵器架时,楚寒忽然停下,右手缓缓抬起,按在左胸第三根肋骨处。
那里,皮下有一丝异样蠕动,象是有什么东西正试图钻出来。不是伤,不是毒,是某种被封印的东西,在听到“阎无血”三个字后,开始苏醒。
楚寒眼神一冷,他没去看,也没去探查,只是默默放下手,继续前行。
营地边缘,风更大了。
一面破旧的旗帜被吹得猎猎作响,绳索断裂,布料飘落,盖住了一具未清理的尸体的脸。
楚寒走过那具尸体,脚步却从未停下,他记得这个人,昨天还在赌坊输光了灵石,骂娘的声音特别大。
可现在,替他收尸的都没有。
楚寒伸手,将那面旗掀开一角,露出死者脖颈上的刺青,那是一只倒悬的眼睛,与甲胄碎片上的符文一模一样。
楚寒盯着那片刺青,足足看了两秒。
随后抬脚,踩了上去,骨头碎裂的声音很轻,但在寂静夜里格外清淅,他收回脚,继续往前走,身影融入黑暗。
营地最西角有间空置的储物棚,是他早先勘察地形时发现的。门锁锈死,他没去撬,而是绕到背面,从通风口钻了进去。
棚内堆满废弃铠甲和断裂长矛,楚寒靠墙坐下,终于抽出斩天剑。
剑身映着窗外微光,干涸的血迹在刃面上形成一道蜿蜒痕迹,象一条死去的蛇。
楚寒用拇指抹过剑脊,血迹并没有掉。
下一刻,他忽然笑了,笑得很轻,几乎没有声音,只有肩膀微微颤了一下。
“想让我死?”
“那就看看,是谁给谁送葬?!”
楚寒把剑横放在膝上,双手交叠按在剑柄。
棚外风声骤急,吹得棚顶铁皮哐当作响。
然而,不知何时,剑柄末端竟渗出一滴暗红液体,顺着锈纹缓缓滑落,滴在地面尘土上,晕开一朵极小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