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下，但风小了。
楚寒从破庙屋顶翻下来时，肩头的伤口又裂开一道。血顺着粗布衣角滴落，在雪地上砸出七个红点，象一串未写完的符。他没去擦，左手仍紧攥着断剑，剑身温热，仿佛刚饮过血。
他沿着后山小径往回走，脚印很浅，每一步都踩在旧痕上。柴房就在前方十丈，门缝里透着微光，老仆昨夜留的油灯还没灭。他贴墙而行，脊背抵着冰凉石砖，呼吸放得极缓，几乎与雪落声同步。巡逻弟子每隔半刻钟绕一圈，此刻刚过，还剩两炷香时间。
断剑突然震了一下。
不是渴求残意，而是警觉。
他停步，右手指节扣住窗沿，借力腾身，悄无声息落在柴房屋顶。瓦片积雪厚，他不敢重压，只以指尖悬吊，侧耳倾听主院方向。灯笼高挂，人声隐约传来。
“族比七日后举行。”
“楚天雄已在议事厅发话。”
“说那废脉若敢参战，赢一场，便还他婚约。”
楚寒眼底掠过一丝冷光。
他翻身滑下屋檐，借屋后枯藤攀至老槐树冠。枝叶遮面，他伏在横杈上，视线穿过庭院飞檐，正对议事厅敞开的雕花门。
楚天雄立于中央，紫袍加身，腰佩青玉剑，嘴角含笑，语气慷慨：“我楚家向来重诺。十年前既定楚寒与楚玉之约，今日我愿再立一誓，若楚寒能在族比中赢下一场，婚约即刻归还，绝不反悔！”
厅内众人哗然。
有长老皱眉：“他可是寂灭废脉，连灵力都无法凝聚，如何登台？”
“正因如此。”楚天雄冷笑，“若他不敢来，便是自认废物，从此再不得提婚事。若来了……”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厉，“败者，按族规，当众剥去族籍，逐出山门！”
楚玉站在偏殿帘后，手指死死掐住掌心。她想开口，却被两名婢女架住双臂，强行拖离。她回头那一瞬，目光穿透人群，直直望向槐树方向。
楚寒不动。
指甲已嵌入树皮，木屑扎进指缝，疼得清醒。他知道这是局。赢一场？不过是让他当众出丑，败则身败名裂，胜则引来更多暗手。可若不应战，婚约永失，母亲之仇更无从谈起。
断剑再度震动，剑柄烫得惊人。
他闭眼，以紫金经脉循环气血，将翻涌的战意压回丹田。再睁眼时，眸中怒火尽敛，只剩一片深潭般的静。
“赢一场？”他在心底默念，“我要赢三十场。”
声音不高，却如雷贯耳。
“我要让你们一个个跪着把婚书捧回来。”
“我要让那些打过我的手，亲手给我递战帖。”
“我要让整个楚家，为今日之言，付出代价。”
断剑安静了。
仿佛也听见了这誓言。
他缓缓滑下树干，落地无声。肩伤渗血，但他走得极稳。回到柴房，他反手关上门，从墙角搬出一块松动的青砖，取出藏在下面的旧布包。打开，是一套洗得发白的子弟服，还有半块干粮。
他换下染血麻衣，将断剑横放在膝上。剑身锈迹裂纹中，幽光流转不息，象是封印着某种古老意志。他伸手抚过剑锋，指尖划过一道细微缺口，那是昨夜搏杀时留下的。
窗外，主院灯火渐熄。
他起身，在墙上刻下一划。
七道竖痕中的第一笔。
族比倒计时，开始了。
他盘膝坐下，运转《九转玄冥诀》。新成的紫金经脉在体内蜿蜒，如铁链绞合，坚韧异常。每吸一口气，都能感觉到力量在增长，但不够快。七日太短，淬体三重尚不足以撼动楚天雄。
除非，再战一场。
他看向门外。
雪地上的脚印已被新雪复盖大半，但其中一只靴底沾着暗红泥块，走向后山密林。那是幽冥殿的人留下的痕迹。他们不会只来一次。
楚寒低头，凝视断剑。
剑身映出他的脸：瘦削，苍白，左眉骨疤痕隐隐跳动。
他忽然笑了，笑得极轻，也极冷。
“等你们送上门。”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轻微响动。
不是脚步，是布料摩擦门框的声音。
有人在门口停留。
楚寒不动，手已搭上剑柄。
门外那人迟疑片刻，最终转身离去，只留下一枚被雪半掩的玉牌，上面刻着“族比报名，三日后截止”。
他盯着那枚玉牌，良久。
然后起身，吹灭油灯。
黑暗中，唯有断剑泛着微不可察的幽光。
他坐在角落，双目闭合，呼吸绵长。
窗外雪停，天边泛白。
第一缕晨光照进柴房时，他睁开眼。
目光如刀，他站起身，走到墙边，又添一道刻痕，变成了两道。
七日之期，已去其二。
他转身面向门口，右手缓缓抽出断剑半寸。
锈刃出鞘无声，剑尖指向地面，微微颤动，仿佛在渴求下一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