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妃出身士族，她这种人很难共情底层百姓。如果听其他人说想要天下百姓温饱，她可能会觉得那人是说笑妄想而己。
但她知晓萧令秋出身低微，是吃过苦的人，所以她能理解萧令秋，为何会有这个有些不切实际的志向。
此去保州府三百里，每天行路六十余里。
每到一处地方休整，萧令秋都会抽时间去乡野之间勘察民情。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这句话，他始终记着。
勘察民情过后，他都会将所见所闻和当地的情况，记录在案。
转眼间便是二月二十一日，队伍到达保州府。萧令秋趁着休整时间，前往了保州卫。
保州卫的士卒对萧令秋的到来，展现出了比广阳卫还要高涨的热情。一个个的山呼群拥，跪地拜谢。
这时候，萧令秋但凡振臂高呼，说要当皇帝。这帮上了头的士卒，能立马给他准备登基大典。
“侯爷，您在这些士卒中的威望，可谓是如日中天啊。”从保州卫驻地离开，返回府城的路上，张茂对萧令秋感慨道。
萧令秋对张茂微微一笑，谈笑道：“怎么？张大人是觉得我己然拥兵自重，可以自立了吗？”
张茂听着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顿时冷汗首冒，他旋即连连摆手：“侯爷可莫要说笑，我只是对侯爷的税收之法感兴趣。
萧令秋听此，他很乐意和张茂这种能臣干吏探讨税收之法：“张大人对哪些内容感兴趣？”
张茂停顿了片刻，随后从马上下来，牵着马匹，说道：“我看过侯爷的榜文，你将这些军户的税收全部合并成了一项，对那些军官也进行收税，同时，田亩数越多的人，税收也会越高，这是何意？”
萧令秋也从马上下来，听着张茂的询问，他沉吟了一会，随之看着张茂：“张大人这些天和我一起巡视乡野，可曾感受到百姓身上的负担来自于何处吗？”
张茂听着萧令秋的反问，不由得神情一怔，他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言道：“无非就是土地兼并、外患和天灾而己。”
萧令秋听着这个万金油的回答，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张大人，原以为你是个敢于革新的能臣，却没想到你同样也是个官场老油子。”
张茂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萧令秋脸色变得严肃，伸出三根手指比划了一下，语气冷冽的说道：
“这些天的巡视，我看到了压在百姓身上的三座大山，一是外患连连，二是贪官污吏，三是豪强劣绅。
就如你说的土地兼并，就拿河北之地来说，有田近三千万亩，其中六七成以上都在士族豪强之手。
这些人不用交税，天下税收尽数压在那些自耕农户身上，你觉得这合理吗？此外，朝廷税收名目众多，这让地方官员能够有法子盘剥百姓，压得百姓喘不过气。
我的这个税收之法，就是想以后消除或者说是减轻百姓身上的负担，搬开压在他们身上的大山。多田多人口的多交税，无田贫田者少交税。”
萧令秋这个税收之法，正是来自于张居正一条鞭法的内容。
合并税法，让地方贪官污吏减少盘剥。让军官也交税，这是为以后推广这条税法做准备。
其实萧令秋原本还想合并征收银钱，再来个火耗归公。但这个有些不切实际，因为大乾王朝目前的主流货币还是铜钱，银子的流通也并不广泛。
如果只征收银钱，不收实物，势必会造成豪强士绅以此压榨百姓。
张茂多少也明白这个税收之法对百姓的好处，只是他听到萧令秋说百姓身上的三座大山之时，眸光闪烁：“侯爷你以后是想对士族们征税？”
萧令秋微微颔首：“怎么？张大人是觉得我有些痴心妄想了吗？”
张茂脸色变得凝重，语气郑重道：“侯爷你可知你这税法一旦推广，天下士族必会视你如仇寇吗？如今大乾王朝，始终还是士族主政，他们若是反你，任凭你有百万大军，也敌不过他们同仇敌忾。”
萧令秋自然知道这个税法推行之后的后果，他轻笑一声：“天下士族视我为仇寇，那天下百姓则会视我为君父。”
张茂闻言，摇了摇头：“侯爷，你这个想法太天真了。百姓是愚昧无知的，他们的思想受士族控制。任凭你的税法再怎么让他们受益，士族也能给你歪曲成害民之政。”
萧令秋当然也认识到了这个问题，不过他心有定计：“所以我暂时只是在军中推行，此税法以后的推广，我在等一个时机而己。”
张茂听此，他满是好奇的看了看萧令秋：“侯爷所谓的时机，是什么？”
萧令秋嘴角微微上扬，噙着一抹让人发怵的笑意：“呵呵先断了士族的根基。”
张茂看着萧令秋脸上的笑容，不由得心头一跳。断了士族的根基？这怎么断？士族存在千百年，想断他们的根基，可不是一言一语，单靠武力就能完成的。
“张大人见过天下人吃饱饭吗？”萧令秋突然问道。
张茂面带疑惑，天下人吃饱饭？可拉倒吧，史书中的盛世，也不敢写天下人能吃饱饭，最多写个安居乐业，民生富足。
“侯爷说笑了，天下人吃饱饭，别说我没见过了，就是千百年来也没人见过。”张茂摇头轻笑。
萧令秋脸色变得异常笃定，目光灼灼的看着张茂，沉声道：“我见过。”
张茂闻言一怔，看着萧令秋这一脸认真的模样，他心头疑惑重重，心想着萧令秋该不是魔怔了吧。
“若是真能搬掉侯爷所说的，压在百姓身上的三座大山，或许天下人就能吃饱饭吧。”张茂面色僵硬的笑了笑，他心里己经给萧令秋打上了一个理想主义的标签了。
同样牵着马匹同行的羊耽，听着他们两人的谈话，神色变得复杂。
从阶级属性来讲，羊耽和张茂不同，他是士族人士。听着萧令秋以后想对士族收税，他心情挺矛盾的。
一方面他希望萧令秋以后能成事，但另一方面听着萧令秋以后要对士族动手，他心里有些悲观。
他不是舍不得士族的特权，也不是舍不得交税。而是他觉得萧令秋要站在士族的对立面，这是在自绝前路。
萧令秋打量了一下张茂和羊耽的反应，他不担心这两人会对士族透露他的想法，反正他正好也想试探一下士族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