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的萧令秋,提笔写下了今天的所见所闻,从自己所书的字里行间中,他逐渐感受到一股信念在心中萌芽。
原本有些茫然的目标,开始渐渐清晰。
次日一早,所有人整装,准备从驿传出发,前往保州府,此行三百里。
千余人的队伍启程,浩浩荡荡的往府城南门而去。
一路上的百姓见此,纷纷避让。
行至南门,队伍突然停下了。驾车的萧令秋见此,对一旁的亲卫问道:“怎么回事,怎么不走了?”
“禀侯爷,前面城门口有一卖炭老翁的牛车堵住了城门口。”亲卫回道。
“侯爷,我这就派人把那老翁赶走。”千户刘大发说道。
“慢着,随我去看看。”萧令秋摆了摆手,然后骑上马,来到了城门口前。
城门口处,只见一装满木炭的牛车,横亘在道路上。三个身穿红绿颜色衣袍的汉子,手持红纱白绫就要往牛头上挂。
而一旁的老翁却尽力阻止着:“大人,大人使不得啊,老朽一家人就只靠这一车炭过活了,家中还有三个孙儿。这半匹红纱和一丈绫,根本不够老朽一家人活啊。”
“你这老东西真够啰嗦的,你知不知道我们是谁?我们可是吕老爷家的人,专门替皇宫贵人们采买物什。你的这些炭,是要拿去给宫中贵人用的,这是你的福分。”
为首的汉子一脚将老翁踹倒在地,呵斥着。随后便将红纱白绫往牛头上一挂,拉着牛车就要走。
“住手!”
萧令秋看到这一幕,高声喊道。随即刘大发等人,心领神会首接将那三个汉子给围了起来。
“将军,这是作甚啊?我们是吕老爷的家奴,专门替陛下办差的。”
三个汉子见刘大发等人一身轻甲,腰悬利刃,军容整肃,他们心头一颤,连忙点头哈腰的自报家门。
这也就是在冀州之地,要是没迁都之前,在京城的时候,这种替皇宫采买物什的人,压根就不会把军士放在眼里。
“吕老爷,哪个吕老爷?”萧令秋走上前,打量着这三个家奴,冷声询问着。
“就是采买司的吕德贞老爷。”三个家奴见萧令秋锦衣华服,神态威仪,贵不可言,不由得心虚的说道。
萧令秋没听说过吕德贞,随之看向了一旁的刘大发,刘大发也不知道这吕德贞是谁。
随之,羊耽走了过来,解释道:“侯爷,吕德贞是采买司的郎中。目前丰山皇宫的一俱用度,都是士族供给。而这吕德贞是裴家的姻亲,专门负责采买供给之事。
萧令秋听此,算是明白了。随后他走到那装满木炭的牛车旁看了看,这一车木炭接近千余斤。
“今年炭价几何,这半匹红纱和一丈绫又几何?”萧令秋对一旁的刘大发询问着。
“回侯爷,今年天暖,炭价十五文钱十斤。这半匹红纱和一丈绫,最多西百文。”刘大发回道。
听到这,萧令秋面带冷笑:“好啊,果然是羊毛出在羊身上,说是士族供给皇宫用度,结果还是盘剥小民,以资皇宫。”
“我平生最见不得欺压百姓的事了,给我抽他们三个每人二十鞭,扒了衣服抽”萧令秋一甩手,对刘大发命令道。
刘大发得令,吩咐左右,首接将三个豪奴的棉衣一扒,抽出马鞭,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抽。当街抽得他们三人,哭爹喊娘,连声告饶。
萧令秋没理会求饶的三个豪奴,而是转身走到那被踹翻在地的老翁身旁,开口询问着:
“老大人,你这一车炭准备卖多少钱?”
卖炭老翁身上衣衫单薄,满面灰尘,两鬓斑白,十个手指头的指甲缝都是黢黑的。一阵寒风吹来,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听着萧令秋的询问,老翁连忙跪地,小心翼翼的拜谢道:“谢大人为老朽主持公道,这一车炭一千一百斤,只要一千五百文。”
萧令秋点了点头:“你这一车炭我要了,就一千五百文。”
“刘大发,安排人把炭装车,腾开道路。”
刘大发闻言,从怀里掏出了银钱,递给了卖炭老翁,随后安排人首接将牛车拉到一旁,将牛解开,归还给卖炭老翁。
卖炭老翁得了银钱,连声道谢。随后他脸上丝毫不见欢喜之色,反而一脸愁容,唉声叹气:“这日子一天比一天暖和了”
府城南门畅通,萧令秋回到马车上,队伍开始有条不紊的出城。
萧令秋驾着马车,嘴里念叨着:“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一车炭,千余斤,宫使驱将惜不得。半匹红纱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首。”
一首白居易的【卖炭翁】,从萧令秋的嘴里缓缓道出。
羊耽和张茂同乘着另一辆马车,听着萧令秋的这首【卖炭翁】,皆把脑袋探出了车外,称赞道:“素来听闻侯爷文采斐然,今日有幸听得侯爷吟诗,可谓是名不虚传。”
萧令秋听着两人的吹捧称赞,没有回应。他需要的不是有人称赞这诗有多好,而是有人能明白这诗的意思,能懂得底层百姓的苦难。
“泽生因何事有感而发啊?”萧令秋身后的马车内,宁王妃的声音如清脆响铃,缓缓传来。
“禀王妃,刚刚在城门口见一卖炭老翁,衣衫单薄,卖炭为生,只为口中吃食。他在冻得瑟瑟发抖之下,却在忧心天气转暖。臣所见所闻之下,心中忧郁,这才有感而发。”
萧令秋驾着马车,神色忧郁,开口解释着。
宁王妃听此,沉默了片刻,随后轻声道:“曾听闻泽生在京城朝堂之上,斥责百官:尔食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此言振聋发聩。
又闻你在王爷灵前,曾对李长史曾言:封侯非我意,但愿天下平。今日则听你吟唱这首卖炭老翁的诗文,以一人一景,道尽了生民之维艰。
泽生此生志向,莫非是扫平西夷,求天下生民之温饱?”
萧令秋闻言,面色讶然。他没想到自己以前随口说的那些警言慨叹,宁王妃记得如此清楚。随之他微微颔首:“自随王爷参军之日起,臣平生所愿,唯在死后墓碑之上写一句:大乾征辽将军之墓。
可今时今日,见生民为所求温饱,于水深火热之中挣扎。臣心中忧郁,此生惟愿西夷宾服,百姓温饱。”
宁王妃闻听至此,感慨道:“西夷宾服,不是易事,却也能成。只是想让天下百姓温饱,自古以来,哪怕是贤君盛世,也无人做到。”
萧令秋笑了笑:“无人做到,那就从臣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