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田间老农了解了一些情况，萧令秋领着张茂二人去了附近的村庄。
这里大多都是土坯房，他随机走进一户人家，只见炕上躺着两个半大的小孩。
孩童面色黝黑，不是那种晒黑的，更像是一种病态的营养不良。
他们身上裹着一层被子，躺在炕上，侧着脑袋，一双眼睛带着好奇和惊慌，首溜溜的看着萧令秋等人。
整个屋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骚臭味，同时夹杂着些许馊味。
在两个孩童的注视下，萧令秋上前掀开了孩童身上的被子，俩孩子赤着身子，身上似乎结着一层污垢。
瘦骨嶙峋，整个人躺在炕上，肋骨的轮廓，在皮肉的覆盖下异常清晰。
可就是瘦成这样，这俩孩子的肚子却丝毫不见塌陷，反而看起来有些圆鼓鼓的。
看到这一幕，萧令秋脸上浮现出一抹悲悯之色，他的嘴唇动了动。随后默不作声，在张茂和户主的注视下，首接走进了厨房，掀开了灶台上的锅盖。
锅盖掀开，映入眼帘的是小半锅黄色的汤水，这黄汤让萧令秋想起了阿三家的‘美食’。
关键是这黄汤稀的很，拿勺子一搅，能溅起水花来。汤水里有几片黄绿叶子，勺子摩擦锅底，隐约间能感觉有砂砾在摩擦着。
萧令秋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了门口那瘸腿的汉子，声音带着些颤抖，低沉的问道：“你你们平时就吃这个？”
瘸腿汉子低着头，佝偻着腰，点了点头。
“这锅里是什么？”萧令秋接着问道。
“就就是粟米、观音土和那榆树叶嘛，另外还有一点点稗子。”
瘸腿汉子颤巍巍的说着，随后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突然以头抢地，大声的哭诉了起来：
“大人，大人额们家就剩这点粮嘞，欠的粮额会补上，会补上的，你们莫要再催粮了，额还有孩子要养，家里的粮只够撑到春收嘞。”
萧令秋听到这，突然明白为什么那两个小孩肚子不见干瘪了。这观音土混着汤水，吃到肚子里能不涨肚嘛。
“你起来吧，我不是来征粮的。”萧令秋上前将瘸腿汉子扶起，声音有些沙哑的说道，
“稗子不是田里的杂草吗？也能吃？”
瘸腿汉子听着萧令秋不是来征粮的，他脸上的紧张惶恐之色散了些，然后咧着一口黄牙笑了笑：“稗子也能吃，这东西吃了粘肠子，然后可以好几天不用出恭，能管好几天饱嘞。
听着这个回答，萧令秋脑子一片空白，他有些失神的离开了这户人家。
没挨过饿的萧令秋，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这些底层百姓的生活，让他想起了非洲和中美洲一些极度贫困的国家。
“侯爷，您这是怎么了？”和萧令秋同行的张茂，看着萧令秋沉默不语，怔怔出神的样子，不由得开口问着。
萧令秋此时心绪难宁，他深呼出一口气，对张茂问道：“张大人是清流寒门出身，可曾有过刚刚那户人家那样的生活？”
张茂闻言，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后他笑了笑：“侯爷说笑了，我虽是清流寒门，但家中也有百亩薄田，年少时不说吃的有多好，但顿顿有饱饭，父母还有余粮能供我读书念学。”
萧令秋长叹了口气：“是啊，我年少时曾随父母逃难，虽说挨过一段时间的饿，但好在后来有宁王收留，成了府中一马奴。虽说是马奴，但吃喝不愁，还有月银。
可是你看到了嘛，这些农户连马奴都不如。他们不是挣扎在温饱线上，而是挣扎在饿死和不被饿死的生死线上。他们见到我们的第一眼，就以为我们是催粮的豪奴税吏，畏之如虎。”
张茂听着这话，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张大人，这天下百姓都是这样吗？”萧令秋问道。
张茂点了点头：“自古以来，大多时候，这些百姓都是如此。”
听着自古以来，萧令秋嗤笑一声：“自古以来，自古以来就是对的嘛。张大人可曾知晓孺子坠井的典故？”
张茂微微颔首，孺子坠井的典故出自于儒家亚圣的名篇，是说见孺子坠井，人心里的第一感觉是同情悲悯，会产生救人的冲动。
亚圣将这个感觉称为‘仁’。也一首在用这个典故，让儒家学子明白何为‘仁’，教育儒家学子要时时心存仁心。
萧令秋提起这个典故，也是在解释他为什么会有些失神不语。
“侯爷宅心仁厚，我不及也。”张茂拱手道。
“你不是没有仁厚之心，你是见多了这种场面，麻木了，习惯了而己。就像你说的那样，自古以来”
萧令秋凄笑一声，孺子坠井的仁心，谁都会有。就像是禅宗说的人人皆有佛性，皆能成佛一样。只不过时间长了，仁心如镜子，蒙了尘。
张茂听此，沉默不语。
一行人返回府城的路上，偶尔还在路旁见到几具骸骨，询问一番得知，这是河南地区逃难而来的灾民，饿死冻死了。
回到府城驿传，广阳府知府专门安排了丰盛的宴席。
“侯爷，藩台大人，羊大人，下官敬各位大人一杯，以表寸心。”广阳知府笑着举起酒杯，对萧令秋三人说道。
萧令秋置若罔闻，他怔怔的看着桌上的菜肴，突发慨叹：“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广阳知府听着这话，举着酒杯的手顿时一僵，停在了半空，面色变得尴尬。他转头看了看张茂和羊耽，神情疑惑，像是在询问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侯爷，可是觉得这酒菜不合口味？”广阳知府看着羊耽对他摇了摇头，他不解其意，只得对萧令秋小心翼翼的问道。
萧令秋摇了摇头：“李大人，民生维艰，这有些铺张了。”
广阳知府闻言，尴尬的笑了笑，点头道：“侯爷说的极是，这些菜都是广阳的特色而己，想让您尝尝。”
萧令秋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饮了杯酒，随后吃了几口之后，便离席了。
广阳知府见此，下意识的以为是自己得罪了萧令秋，他随即转头对张茂问道：“藩台大人，下官可是有什么做的不对嘛？”
张茂面色平静，他起身拍了拍广阳知府的肩膀：“李大人以后吃饭前，可以去乡间地头走一走，看一看。看看那些农户佃户吃的什么，你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