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爵看得心疼,却知道这是必经的过程。
他只能在她休息时,递上温水,说些宽慰的话。
“不必担心,”秦红玉在一次短暂的歇息时,忽然开口,声音虽轻,却带着一贯的冷静,“这点伤,死不了。比起北地风雪中的埋伏,算不得什么。”
她似乎无意中透露了过往的冰山一角,那定然是充满刀光剑影的军旅生涯。
王爵没有追问,只是默默将这句话记在心里。
第四日傍晚,送饭的依旧是那个年轻的辅兵。
他放下食盒,依旧是那副匆匆忙忙的样子。
但在转身欲走时,脚步却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他目光飞快地扫过里间炕上正在尝试自己端碗喝药的秦红玉。
虽然只是一瞥,但王爵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似乎没料到秦红玉能恢复得这么快。
“小兄弟,辛苦了。”
王爵适时开口,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外面情况如何?北蛮子还在攻城吗?”
那辅兵犹豫了一下,或许是秦红玉的恢复让他对这几人的观感有所改变。
又或许是连日守城压抑得厉害,他压低声音快速道,“攻!怎么不攻!狗娘养的天天用投石机砸,箭跟不要钱似的!不过咱们林校尉守得稳,没让他们占到便宜!”
他说这话时,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骄傲,但眼底深处那抹疲惫和担忧却无法掩饰。
“林校尉威武!”王爵附和了一句,旋即话锋一转,状似无意地叹道,“唉,这仗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营里粮草药材还够吗?我看红玉这伤,用的药都是好的,可别因为我们耽搁了将士们。”
他刻意将话题引向物资,尤其是药材。
辅兵不疑有他,撇撇嘴道,“粮草还够支撑一阵,药材尤其是金疮药,确实紧俏。不过校尉吩咐了,优先供应伤兵和你们这儿。”
他后面半句说得有些含糊,但意思明确。
林威确实给予了他们超出寻常的待遇。
“原来如此,真是感激不尽。”
王爵面露感激,心中却是一动。药材紧俏,尤其是金疮药这是一个信息点。
辅兵似乎不愿再多说,点点头,快步离开了。
王爵关上门,回到屋内,将刚才的对话和辅兵的反应告诉了秦红玉和柳云舒。
“他在观察我。”秦红玉放下药碗,语气平淡,却带着笃定。
“看来你的恢复情况,会引起某些人的注意。”王爵沉吟道,“这未必是坏事。”
至少说明,他们并非完全被遗忘在角落。
有人在意他们的状态,无论是出于关心,还是别的目的。
秦红玉微微颔首,“能动,才能做事。明天,我试试去院里走走。”
柳云舒担忧道,“红玉姐姐,你的伤”
“无妨。”秦红玉打断她,“总躺着,气血不畅,反不利于恢复。”
她知道时间紧迫,北蛮对云州的总攻不知何时就会发动。
营垒内的内奸如同毒蛇潜伏,多耽搁一刻,就多一分变数。
王爵看着秦红玉坚定的眼神道,“好,我和云舒扶你。就在院里慢慢走几步,透透气。”
第二天,天色刚蒙蒙亮。
秦红玉便在王爵和柳云舒一左一右的小心搀扶下,缓缓走出了屋子。
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小心翼翼,避免牵动伤口。
苍白的脸上因用力而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呼吸也略显急促。
两名守门的士兵看到他们出来,只是冷漠地瞥了一眼,并未阻止。
秦红玉的目光在丈量,在计算,寻找着任何可能被利用的薄弱点。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她额角已见汗,便示意回去。
重新坐回炕上,她闭目调息了片刻,才道,“墙高三丈一尺左右,夯土结构,西南角墙基确有轻微沉降。偏房屋顶瓦片残破,承重一般。门口两名守卫,呼吸沉稳,应是老兵,不易对付。”
王爵心中凛然,“若是你全盛时期,能出去吗?”
秦红玉看了他一眼,只是淡淡道,“现在想这些无用。当务之急,是找到‘黑石符’,或者确认内奸的身份。”
她顿了顿,补充道,“林威既然派人去查过钱老倌,一无所获。那东西,要么被钱老倌藏在了我们不知道的地方,要么就在这营垒之内,由那个内奸保管。”
王爵表示同意,“我也这么想。而且这个内奸,地位恐怕不低,否则无法提供北蛮需要的关键军情。”
“地位不低,又能接触到核心军务”秦红玉眼中寒光闪烁。
“我们得想办法接触更多的人,获取更多的信息。”
王爵道,“那个送饭的小辅兵,或许是个突破口。他年纪轻,心防没那么重。”
接下来的两天,王爵更加有意地与那小辅兵攀谈。
不再直接打探军情,而是聊些家常,关心他守城累不累,家里还有什么人。
偶尔“不经意”地流露出对林威的敬佩和对守城将士的感激。
渐渐地,那小辅兵对王爵的戒心降低了不少。
虽然依旧不敢透露太多军事机密,但会说一些营垒里的琐事。
从这些零碎的信息中,王爵和柳云舒努力拼凑着营垒内部的人际关系和氛围。
而秦红玉,则抓紧每一分每一秒恢复。
她的恢复速度快得惊人,到第六天时,她已经能够独自在屋内缓慢行走。
虽然依旧不能动用武力,但基本的自理已无问题。
第七日傍晚,小辅兵送饭时,脸上带着一丝掩藏不住的忧色。
王爵照例与他闲聊两句,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常。
“小兄弟,怎么了?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王爵关切地问道。
小辅兵压低声音,“王大哥,你说气不气人!今天运送伤药的车队在路上被北蛮游骑袭击了!虽然护卫拼死保住了大部分,但还是损失了一批金疮药!现在伤兵营那边都快吵翻天了!”
王爵心中猛地一跳!
伤药被袭!
这看似是正常的战场损耗,但结合他们之前的推测,却显得格外微妙。
北蛮为何要袭击一支运送伤药的车队?
仅仅是为了制造混乱?
还是说他们想加剧营垒内部的某种矛盾?
比如,物资分配?
而营垒内部,谁最不愿意看到伤药充足?
谁最希望营垒内部因为物资短缺而产生混乱?
答案,似乎隐隐指向那个潜伏的内奸!
王爵面上露出同情和愤怒,“竟有此事!北蛮当真可恶!将士们浴血奋战,连伤药都要被他们算计!林校尉定然会严查此事!”
小辅兵重重叹了口气,“查?怎么查?那些北蛮游骑滑溜得很,打完就跑!唉,只希望别再出什么乱子了”
他摇摇头,提着空食盒匆匆走了。
王爵关上门,转身看向屋内的秦红玉和柳云舒。
三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和一丝了然。
“机会”王爵缓缓吐出两个字,眼神锐利如刀。
风雨欲来,暗流已现。
他们这只被困在笼中的雀鸟,或许终于等到了一丝振翅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