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爵关上门，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油灯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方才小辅兵带来的消息，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激起的涟漪在三人心中层层扩散。
“不是巧合。”秦红玉率先打破沉默，“两次袭击伤药车队，目标明确。北蛮要的不是那点药材，是要营垒内部乱起来。”
柳云舒脸色发白，“他们他们是想让伤兵得不到救治，激起怨气，甚至引发兵变？”
“不止。”王爵手指敲着桌面，大脑飞速运转，“消耗我们的储备，动摇军心，牵制林威的精力，这些都是目的。但我怀疑，这背后还有更深一层——有人在借刀杀人，或者，借机清除某些可能碍事的人，比如那些可能察觉到他身份，或者不与他同流合污的军官？”
秦红玉微微颔首，“内奸需要混乱作为掩护。越乱，他越容易行动，也越容易将水搅浑，掩盖他的真实目的和与外界联络的痕迹。”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王爵，“那个辅兵，还能套出更多话吗？关于具体是哪些人在抱怨，或者负责调配药材的是谁？”
王爵沉吟道：“我试试。那小子对林威很忠心，但对营垒里的一些‘老人’似乎颇有微词，觉得他们倚老卖老，或者占着位置不干事。”
“重点留意负责后勤、军需、以及可能与外界有联络渠道的军官。”
秦红玉提示道，她凭借过往的军旅经验，精准地划出了可疑范围。
“能影响到车队路线和护卫安排的，职权不会低。
接下来的两天，营垒内的气氛明显变得更加紧张。
城墙方向的厮杀声似乎更加激烈和频繁，偶尔还能听到巨大的撞击声，那是北蛮的攻城锤在冲击城门。
空气中弥漫的火油和血腥味也愈发浓重。
小辅兵送饭时，脸上的忧色更重，话也更少了。
但在王爵不动声色地引导和偶尔递上的一点小“心意”，他还是断断续续透露了一些信息。
“赵司马负责粮草器械调配，位高权重，是营垒里的老人了，连林校尉有时也要让他三分。”
“孙都尉掌管库房和一部分辅兵，听说以前是吴吴仁义那边的人，吴仁义死后，他倒是安分了不少。”
“前几天伤兵营闹事，好像是李校尉手下的人带头，说分配不公，被林校尉压下去了，还处置了几个闹的凶的”
“唉，现在外面打得凶，里面也人心惶惶，有人说看到钱老倌那个老家伙在营垒失陷前就偷偷往南跑了，也有人说他根本没走，就藏在营里”
“钱老倌藏在营里？”王爵心中一动，追问道，“这消息可靠吗？”
小辅兵摇摇头，“都是瞎传的，谁知道呢。那老狐狸精得很，说不定早就跟着北蛮跑了！”他似乎对钱老倌极为不齿。
送走小辅兵，王爵将打听到的消息汇总。
赵司马、孙都尉、李校尉这几个名字被反复提及。
赵司马位高权重，掌管后勤命脉；孙都尉曾是吴仁义旧部，嫌疑不小。
李校尉手下的人闹事，是他御下不严，还是另有隐情？
而关于钱老倌的流言，更是让事情蒙上了一层迷雾。如果钱老倌真的没走，甚至就藏在营垒内，那他与那个内奸，又是什么关系？“黑石符”是否就在他手中？
秦红玉仔细听着，手指在炕沿上轻轻划动，似乎在梳理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
“赵司马嫌疑最大，职权足够，也有动机——乱局中，他掌握的资源能换取更大利益。孙都尉需重点留意，吴仁义旧部这个身份很敏感。李校尉还需观察，手下闹事未必是他本意。”
她分析道，条理清晰，“至于钱老倌若真在营内，他躲在哪里？谁能庇护他？”
这个问题让三人都陷入了沉思。
营垒虽大，但战时管制严格，一个大活人想要完全隐藏而不被发现，几乎不可能。
除非有身份足够高的人为他提供庇护所！
“我们必须想办法验证这些猜测。”
王爵感到一种紧迫感，敌人就在暗处。
而他们被困在此地，空有猜测却无法行动，这种感觉令人窒息。
秦红玉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夜色渐浓。
只有远处城墙上的火把如同一条扭动的火蛇，映照着厮杀的惨烈。
“等。”她继续说道，“等一个机会，或者制造一个机会。”
她的恢复进展神速。
到第九天，她已经可以不用搀扶，独自在屋内缓慢踱步。
虽然动作依旧不能太大，但气息平稳了许多，脸上也恢复了一丝血色。
她甚至开始尝试一些极简单的伸展动作，活动僵硬的筋骨。
王爵知道，她在为可能的行动做准备。
这天夜里，王爵睡得并不踏实，外面传来的各种声响也让他心神不宁。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被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衣袂摩擦声惊醒。
他猛地睁开眼，看到炕上的秦红玉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正侧耳倾听着什么。
“怎么了？”王爵用气声问道，心提了起来。
秦红玉没有回头，只是极轻地摇了摇头，示意他噤声。
她的目光锐利地投向屋顶。
王爵也屏住呼吸，凝神细听。
他似乎听到了一阵极其轻微踩过瓦片的细碎声响从偏房屋顶的方向传来！
有人！
王爵浑身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深更半夜，谁会鬼鬼祟祟地出现在他们被软禁的院落屋顶？
秦红玉的动作比他的思维更快。她悄无声息地滑下炕。
几步便贴到了靠近偏房的那面墙壁下，整个人的气息收敛到了极致。
她微微仰头，耳朵贴着冰冷的土墙，仔细捕捉着屋顶的动静。
王爵也连忙起身，小心翼翼地挪到窗边，透过窗纸的缝隙向外望去。
院子里月光清冷，空无一人，守门的士兵似乎也并未察觉异常。
屋顶那细碎的声响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随后便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又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确认再无异动，秦红玉才缓缓退回炕边。
王爵也松了口气，但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是什么人？”王爵压低声音问道，心有余悸。
秦红玉摇了摇头，月光下她的脸色显得有些冷峻，“轻功不弱，刻意隐藏了气息。只停留了片刻，像是在确认什么。”
她顿了顿，补充道，“不是普通的士兵或者探子。”
“是冲我们来的？”柳云舒也被惊醒，声音带着恐惧，蜷缩在炕角。
“未必。”秦红玉冷静分析，“也可能是内奸派来探查我们虚实的，或者与那两次伤药被袭有关，来确认我们是否察觉了什么。”
她看向王爵，“我们之前的猜测，恐怕已经引起了对方的注意。他们坐不住了。”
王爵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不能再被动等下去了。”
王爵握紧了拳头，“我们必须主动做点什么，至少要把水搅得更浑，让对方先露出破绽！”
秦红玉看向他，黑暗中，她的目光似乎与王爵的决心碰撞在一起。
“你说得对。”她声音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机会，不会自己送上门。有时候，需要我们自己去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