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微光尚未完全驱散夜幕。
押房外便传来了不同于夜间巡逻的、更加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隐约的喧哗。
王爵瞬间惊醒，侧耳倾听，心弦再次绷紧。
柳云舒也被惊醒，睡眼惺忪中带着惊惶，下意识地靠近王爵。
“外面怎么了？”她小声问道，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不安。
王爵摇摇头，示意她噤声。他挪到门边，透过气窗向外望去。
天色灰蒙，院子里人影憧憧，似乎有士兵在快速集结，气氛比昨夜更加凝重肃杀。
远处，似乎有沉闷的、如同滚雷般的声响隐约传来，分不清是马蹄声还是
炮石砸击城墙的动静？
难道北蛮开始攻城了？一线天失守了？王爵的心猛地一沉。
就在这时，押房的门被再次打开。
进来的不是林威，而是昨夜那名队正。
他脸色凝重，眼神扫过屋内三人，最后落在王爵身上。
“王令史，林校尉有请。”队正的声音不带什么感情色彩，但语气不容置疑。
王爵心中一紧，知道关键时刻来了。他看了一眼依旧昏迷的秦红玉和满脸担忧的柳云舒，深吸一口气，对队正道，“军爷，我内子重伤未醒，能否”
“校尉只请了你一人。”队正打断他，“至于她们，自有医官照料，校尉已加派了人手看守此处，安全无虞。”
这话听着是保证，实则也是监视和软禁。
王爵知道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他点了点头，对柳云舒递过一个“安心”的眼神，低声道，“照顾好红玉，等我回来。
柳云舒用力点头，眼中虽有万般担忧，却强忍着没有落泪。
王爵跟着队正走出押房，清晨冰冷的空气让他精神一振，同时也更清晰地感受到了营垒内弥漫的紧张氛围。
士兵们行色匆匆，脸上带着疲惫与决绝，各种军械物资被快速运往城墙方向。
队正领着王爵穿过几条巷道，来到一处相对完整的石屋前，这里戒备更加森严，门口站着四名按刀而立的亲兵。队正与守卫低声交接后，示意王爵进去。
屋内陈设简单，一张粗糙的木桌，几把椅子，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标注着黑石营周边地形的牛皮地图。
林威正背对着门口，站在地图前，一动不动。
他身上依旧穿着那件黑色大氅，但王爵能感觉到一股压抑的、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气息笼罩着整个房间。
“校尉，人带到了。”队正躬身禀报。
林威缓缓转过身。一夜未眠，他眼中布满了血丝，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使得他本就硬朗的面容更添了几分沧桑和凌厉。
他的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刮刀，落在王爵身上，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剖析清楚。
桌上，摊开着王爵昨夜交出的那些证据——
破译的册子、假布防图，以及他写下的分析。
“坐。”林威的声音低沉沙哑，指了指桌前的椅子。
王爵依言坐下，心情忐忑，等待着林威的宣判。
林威没有立刻说话，他走到桌边，拿起那份假布防图，手指在上面几个被特意标注为“重点防御”和“暗垒”的位置点了点。
“西侧缓坡，弓手十二？东侧马厩，粮草重地？”林威抬起眼，目光锐利，“编得倒是有模有样。可惜，真正的防御重心在北面瓮城和东面角楼，粮草也大部分藏在后山凿空的岩洞里。你这图，漏洞百出。”
王爵心头一凉，果然瞒不过行家。他连忙起身，躬身道，“校尉明鉴！此图确为虚造，只为取信北蛮，争取时间，绝无”
“我知道。”林威打断他，将图扔回桌上，语气听不出喜怒，“若非如此，你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王爵松了口气，但心依旧悬着。
林威踱步到窗前，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和隐约可见的、忙碌的城墙轮廓，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你带来的消息部分得到了印证。”
王爵精神一振，屏息凝神。
“昨夜至今晨，前线斥候拼死送回消息。一线天关卡在黎明前失守了。”林威的声音很平静，但王爵能感受到那平静之下汹涌的暗流，“林巡边军主力伤亡惨重，且战且退，北蛮前锋已逼近黑石营外围，游骑四处，切断通路。”
尽管早有预料，亲耳听到这个消息，王爵还是感到一阵心悸。
一线天真的破了！
黑石营彻底成了孤岛！
“至于云州”林威转过身，目光再次锁定王爵，那眼神复杂难明，“今早接到来自雁门关方向的六百里加急军报——北蛮左贤王部五日前已陈兵云州外围，虽尚未大规模攻城，但频频挑衅，压力巨大。与你所述北蛮单于亲率主力主攻云州，在方向上吻合。”
吻合！王爵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至少最关键的情报得到了侧面证实！
“但是，”林威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极其严肃，“军报中并未提及北蛮单于王旗，也未有你所说的北蛮公主踪迹。仅凭你一面之词和这本来历不明的册子，无法断定云州就是真正的主攻方向，更无法说服雁门关和朝廷调整整个北境的防御部署！万一这是北蛮疑兵之计，调虎离山，后果不堪设想！”
王爵的心又提了起来。
他知道林威的顾虑是对的，军国大事，岂能因他一个小吏和一本册子就轻易动摇？
“校尉！那北蛮公主武功之高，绝非寻常贵族！红玉的身手您是知道的，在她手下走不过一招！这等人物亲临黑石营，岂会只为了一次无关紧要的佯攻？还有钱老倌，他潜伏多年，与北蛮交易，账目涉及巨额钱粮，若非为了配合更大的阴谋，何须如此？”
王爵急切地分辩，他知道必须说服林威。
林威盯着他，目光如炬，“证据呢？除了你们三人的口供和这本册子，还有没有更直接的物证？比如你提到的‘黑石符’？”
王爵语塞。“黑石符”他们只是推测，并未亲眼得见。
看到王爵的反应，林威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并未完全否定。
他走回桌后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陷入沉思。
屋内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外面战争的喧嚣似乎被隔绝，只剩下林威手指敲击桌面的笃声，敲在王爵的心上。
许久，林威才抬起头，做出了决断，“王爵，你们三人暂且留在营垒。秦红玉的伤势需要静养，你们也需要时间。我会派可靠之人保护兼看守你们。”
“至于你们带来的消息，”林威的目光变得深邃，“我会以私人渠道，附上这本册子的抄本和我的判断，密报雁门关统帅府。但能否引起重视，犹未可知。”
这已经是林威在职权范围内能做到的极限了。王爵知道不能再强求，他躬身道，“多谢校尉！王爵相信，真相终会大白！”
林威挥了挥手，显得有些疲惫，“去吧。记住，在营垒内安分守己，不该问的别问，不该去的地方别去。如今这营垒之内，也并非铁板一块。”
最后那句话，意有所指，让王爵心头一凛。营垒内部，果然也不太平！
他再次行礼，退出了石屋。队正依旧等在门外，沉默地将他带回押房。
回到那间阴冷的石室，柳云舒立刻迎了上来，急切地看着他。王爵对她微微点头，示意情况尚可，但看到依旧昏迷的秦红玉，心情又沉重起来。
他将与林威的谈话简略告知柳云舒，略去了林威对证据不足的质疑和营垒内部的不安定，只说了消息已部分证实并会上报。
柳云舒听后，稍稍安心，但眉宇间的忧色并未散去。
王爵走到秦红玉身边，看着她苍白安静的睡颜，心中那股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再次涌现。
黑石符
内奸
蛮公主
林威无法完全信赖，营垒内部暗流涌动，云州危局悬而未决。
他们不能将全部希望寄托于他人。
他必须想办法，在这囚笼般的营垒中，找到更确凿的证据，或者
找到那条隐藏在深处的毒蛇。
王爵的目光再次变得坚定。
休息，恢复，然后伺机而动。
外面的厮杀声似乎更近了一些，如同命运的鼓点，催促着他不能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