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威离去的脚步声在石砌的巷道中渐行渐远，最终被营垒夜晚固有的风声和刁斗声吞没。
押房内重新陷入了被隔绝的寂静，只有柳云舒极力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以及三人粗重不均的呼吸声在空气中交织。
王爵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
直到此刻，那强行支撑着他的那口气骤然松懈。
排山倒海的疲惫和左臂伤口火辣辣的疼痛瞬间席卷而来，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昏厥过去。
他用力咬了一下舌尖，尖锐的痛感刺激着神经，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不能倒下，现在还不能。
“云舒，”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破旧的风箱，“别怕，我们我们暂时安全了。”
这话既是在安慰柳云舒，也是在说服自己。
林威的态度虽然依旧严厉，但最后那句暂留此处和功臣。
无疑是将他们从细作的嫌疑中暂时剥离了出来。这是一个喘息的机会，来之不易。
柳云瑟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王爵苍白憔悴、汗水泥污混杂的面容，心中一痛，连忙挪到他身边，哽咽道，“王大哥，你的手”
她这才注意到王爵一直不自然垂放的左臂，以及衣袖上沾染的、已经干涸发暗的血迹。
“没事，一点小伤，不碍事。”王爵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不想让她担心。他尝试动了动左臂，一阵钻心的疼让他倒吸一口凉气，额头瞬间沁出冷汗。恐怕不仅仅是皮肉伤，可能伤到了筋骨。
柳云舒见状，也顾不得自己的疲惫和恐惧，连忙撕下自己内裙相对干净的布条，小心翼翼地为他清理伤口、包扎。
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这样就能驱散这押房内的阴冷和不安。
就在柳云舒为王爵包扎妥当后不久，押房外再次传来了脚步声。
这一次，脚步声略显杂乱，伴随着药箱晃动的轻微声响。
门锁被打开，一名穿着营垒医官服饰、面容精干的中年男子带着两名药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名持戈士兵，显然是林威派来的。
那医官目光扫过屋内，在墙角担架上昏迷的秦红玉身上停留最久，眉头微蹙。
他先走到王爵身边，检查了一下他左臂的伤势，手法熟练地按捏了几下。
“骨裂了，还好没完全断开。忍着点。”
医官言简意赅，示意药童拿出夹板和绷带，动作利落地为王爵进行了固定包扎。
过程中王爵疼得龇牙咧嘴，却硬是没哼出声。
处理完王爵，医官立刻转向秦红玉。
他蹲下身，仔细检查了她肩下的伤口，又探了脉，翻看了眼皮，脸色愈发凝重。
“刀气凌厉，伤口极深，离心脉只差毫厘。失血过多，元气大伤。”
医官一边快速说着，一边从药箱中取出一个白瓷小瓶。
倒出些许散发着清冽药香的白色药粉，均匀撒在秦红玉的伤口上。
又取出银针，在她几处大穴上谨慎落针。
“这‘白玉生肌散’是军中保命的良药，能否撑过去，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医官语气平淡，手下却不停，同时吩咐药童，“去熬参附汤，要快！”
药童领命而去。
医官又开了些内服外敷的方子，交给守门的士兵。
嘱咐按时煎送，这才提着药箱离开。
自始至终，他没有多问一句，仿佛只是完成一项任务。
但王爵和柳云舒心中却是一松。
林威派来了医官，用了好药。
这意味着他至少初步相信了他们的话，并且重视秦红玉的生死。
医官走后不久，又有士兵送来了一些干净的饮水、简单的饭食，甚至还有两床虽然破旧但还算干燥的薄被。
这微不足道的待遇改善，却让王爵和柳云舒几乎要落下泪来。
从黑石营一路逃亡，担惊受怕，饥寒交迫。
此刻能有片刻安宁，有一口热食，已是天壤之别。
两人就着冷水，默默啃着干硬的饼子。
柳云舒小心地掰碎了一点饼屑，混着水，一点点喂给昏迷中的秦红玉。
看着她无意识地吞咽，两人的心才稍稍安定一些。
吃过东西，身上有了些许暖意，疲惫感更是如同潮水般涌来。
柳云舒终究是撑不住了，裹着薄被，靠在王爵身边，沉沉睡去，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王爵却毫无睡意。他靠在墙边，目光落在对面墙角担架上的秦红玉身上。
又扫过身边蜷缩着的柳云舒，心中百感交集。
他们终于闯进了营垒，见到了林威，交出了证据，暂时获得了喘息之机。但这仅仅是开始。林威会完全相信他们吗？他会如何核实？
营垒内部是否真的有钱老倌乃至更高层级的内应？那个北蛮公主，此刻又在何处？
云州那边，北蛮单于的主力是否已经发动了攻击？
无数个问题在他脑海中盘旋，找不到答案。
左臂的伤痛和全身的疲惫不断侵袭着他的意志，但他强迫自己思考。
他将从黑风峪见到北蛮公主，到秦红玉重伤带回消息。
再到他们一路逃亡至此的整个过程，在脑中反复复盘。
推敲着每一个细节，思考着可能出现的漏洞以及下一步的对策。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押房内只有柳云舒均匀的呼吸声和秦红玉微弱的气息声。
窗外，营垒的夜晚并不平静，隐约能听到兵马调动的声响、远处传来的号角。
以及巡逻队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将至的紧张气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到了后半夜。
一直昏迷的秦红玉忽然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
她眉头紧紧蹙起，似乎陷入了某种梦魇。
王爵立刻惊醒，连忙挪到她身边，低声呼唤，“红玉？红玉？”
秦红玉没有睁眼，但苍白的嘴唇翕动着，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鹰鹰嘴崖小心信信物”
王爵心中一凛，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
“红玉，没事了，我们在营垒，安全了。”
他不断重复着安慰的话语，试图将她从噩梦中唤醒。
或许是感受到了他掌心的温度，或许是听到了他熟悉的声音。
秦红玉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呼吸重新变得平稳，再次陷入了沉睡。
但她无意识间吐露的“信物”二字，却像一颗石子投入王爵心湖，激起了层层涟漪。
信物黑石符！
钱老倌背后那条线，北蛮公主亲自指挥这一切的背后，必然有一条紧密联系的纽带。那“黑石符”恐怕不仅仅是开启密道的钥匙，更是某种身份和权限的象征！如果能找到它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王爵心中悄然萌生。但他很快压了下去。现在想这些还太早，当务之急是确保三人的安全，等待林威的消息，以及秦红玉能够尽快苏醒。
他重新靠回墙壁，目光透过气窗，望向外面墨蓝色的夜空，那里，寥寥几颗寒星正顽强地闪烁着微光。
长夜漫漫，前路依旧吉凶未卜。但至少，他们在这惊涛骇浪中，暂时找到了一处可以停靠的、危机四伏的港湾。
接下来的每一步，仍需如履薄冰。
王爵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休息。他需要恢复体力，以应对即将到来的、可能更加猛烈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