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后院,裴大人临时下榻的厢房内,门窗紧闭,烛火跳跃,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
苏言小心翼翼地将那枚带血的玉扳指放在铺着白绸的桌面上。青白色的玉石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内侧那点暗沉的血迹显得格外刺目。
裴大人没有立刻去碰触扳指,而是先拿起一块干净的湿布,仔细擦拭了自己的双手,这才用指尖拈起扳指,凑到烛光下,凝神细看。
“云纹常见。”他低声自语,指尖摩挲着扳指光滑的表面,“玉质是上好的和田青玉,油润细腻,非几十年盘玩不能有此成色。拥有此物者,非富即贵,且年岁不会太轻。”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内侧那点血迹上,眼神锐利如刀:“血迹附着牢固,颜色暗沉,确是有些时日了,与货仓账房死亡时间大致吻合。”
苏言补充道:“小人发现时,这扳指半埋在货仓角落的破木箱下,位置隐蔽,像是搏斗中不慎脱落,又被无意中踢到角落。”
裴大人微微颔首,将扳指翻转,对着灯光,仔细查看内侧除了血迹之外的地方。忽然,他动作一顿,眼神凝住。
“这里”他用指甲在扳指内侧边缘,一个极其不起眼的位置,轻轻刮了刮,“有刻痕。”
苏言凑近看去,果然,在那个需要极其仔细才能发现的位置,刻着两个比米粒还小的字。字迹古拙,若非裴大人眼力惊人,几乎无法辨认。
“守拙。”裴大人缓缓念出这两个字。
守拙?
苏言一愣。这像是一个名号,或者表字?
“守拙”裴大人重复着这两个字,眼神变幻不定,似乎在记忆中搜寻着什么。片刻后,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寒意所覆盖。
“竟然会是他?”裴大人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
“大人,您知道这‘守拙’是谁?”苏言忍不住问道。
裴大人没有首接回答,他将扳指轻轻放回白绸上,负手在房内踱了两步,烛光在他冷峻的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
“苏言,”他停下脚步,目光如炬地看着苏言,“你可知,这江州地界,乃至整个大胤朝堂,有多少人表字或别号中带有‘守拙’二字?”
苏言摇头:“小人不知。”
“不多,但也绝不止一个。”裴大人语气深沉,“但拥有这等成色和田玉扳指,且其身份可能与此案产生关联的范围便小了很多。”
他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隙,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声音带着一丝冷意:“这枚扳指,是一把钥匙,也可能是一道催命符。在查清它真正的主人之前,绝不可走漏半点风声。”
“小人明白。”苏言郑重应道。他从裴大人的反应中,己经感觉到这枚扳指背后牵扯的人物,恐怕远超他的想象,甚至可能让裴大人都感到棘手。
“王郡丞那边,有何动静?”裴大人转换了话题。
“回大人,王郡丞安顿下来后,便以协助查案为名,调阅了县衙内存放的所有关于漕帮以及近期货物往来的卷宗。他还单独召见了周县令,谈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另外,他带来的两名幕僚,似乎在暗中打听李文博被关押的具体情况和审讯内容。”
裴大人冷笑一声:“果然迫不及待了。他想掌控卷宗,了解我们的进展,更想保住李文博这个可能牵连到郡府的缺口。”
“那我们”
“让他看,让他查。”裴大人淡淡道,“有些东西,他看得越多,查得越深,反而会越不安。至于李文博继续审,但要换个方式。不必再用刑,攻心为上。让他知道,他背后的人,可能己经准备放弃他了。”
“是。”
“还有,”裴大人指了指桌上的玉扳指,“想办法,在不引起怀疑的情况下,查一查王郡丞,以及他身边亲近之人,是否有佩戴玉扳指的习惯,尤其是和田青玉的。”
苏言心中一震。裴大人这是在怀疑王朗?郡丞王朗,表字或者别号会是“守拙”吗?如果真是他,那这案子就太可怕了!郡守的心腹,朝廷命官,竟然是税银案的保护伞,甚至可能是参与者?
“小人尽力去查。”苏言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躬身领命。
“去吧,小心行事。”裴大人挥了挥手。
苏言退出房间,小心地将房门关好。他站在廊下,夜风吹来,带着凉意,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沉重与激荡。
玉扳指的秘密,像一块巨石投入深潭,激起了难以想象的波澜。案件的层次,再次拔高,己经触及了郡府的核心权力圈。
他摸了摸怀中那枚冰冷的扳指,感觉它仿佛有千斤重。这不仅仅是一个物证,更是一个烫手的山芋,一个可能带来杀身之祸的源头。
但他没有退缩。他知道,越是危险的境地,往往隐藏着越大的机遇。裴大人将如此重要的线索交给他去暗中查探,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信任和考验。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无论前路如何艰险,他都要走下去。不仅要查清税银案的真相,更要借此机会,在这权力的阶梯上,踏出坚实的一步。
夜色深沉,苏言的身影融入黑暗之中,开始了他新一轮的、更加危险的探查。玉扳指的秘密,如同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必将引发出难以预料的后果。而风暴,己然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