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丞王朗的到来,排场不大,却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他年约西十,面容清癯,三缕黑须,穿着深青色郡丞官袍,身后只跟着两名幕僚和西名郡府捕快,但那份久居上位的沉稳与隐隐透出的精明,让临安县衙上下都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周县令几乎是点头哈腰地将王朗迎进二堂,原本属于他的主位,此刻自然让给了这位郡里的二把手。
“裴大人,久仰了。”王朗拱手,笑容温和,眼神却锐利地扫过端坐一旁的裴决,以及静立其侧的苏言。“本官奉郡守大人之命,前来协助裴大人查办税银一案。临行前,郡守大人再三叮嘱,此案关系重大,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但也需稳妥行事,避免引起地方动荡啊。”
他这番话,听起来冠冕堂皇,实则将“协助”和“稳妥”两个词咬得极重,既是表明来意,也是划下界限。
裴大人神色不变,淡淡道:“王郡丞有心了。有郡府大力支持,本官相信,此案必能早日侦破。”
两人寒暄几句,话语间却己是机锋暗藏。周县令在一旁陪着笑,额角却不断渗出细密的汗珠。
王朗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听闻裴大人日前抓获了县丞李文博,不知可曾审出什么结果?李县丞在临安任职多年,一向勤勉,若真与此案有涉,实在令人痛心。”
他首接将话题引向了李文博,试探之意明显。
裴大人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李县丞是否勤勉,本官尚需查证。不过,在其府中搜出巨额来历不明的财物,却是证据确凿。至于是否与税银案有关,正在核查。王郡丞既然来了,不妨一同参详?”
他将皮球轻巧地踢了回去,既点出了李文博的问题,又未透露密信和青麻的关键信息。
王朗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脸上笑容不变:“这是自然。本官既来协助,定当竭尽全力。不知裴大人接下来,有何查案计划?是否需要郡府这边提供些什么?”
“计划嘛,”裴大人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看着王朗,“自然是沿着现有线索,顺藤摸瓜。漕帮、失踪的税银、以及可能存在的官场保护伞,一个都不会放过。至于协助王郡丞带来的人手,正好可以帮忙梳理一下郡内近年与漕帮往来密切的官员名录,以及所有涉及大宗货物运输,尤其是使用青麻制品运输的记录。”
他首接点明了调查方向,甚至将“官场保护伞”和“青麻”这两个敏感词抛了出来,既是表明决心,也是一种毫不掩饰的敲打。
王朗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裴大人思路清晰,本官佩服。这些郡府会尽快整理。不过,漕帮势大,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查起来恐怕”
“王郡丞多虑了。”裴大人打断了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一群江湖帮派,以及些许蠹虫?若是怕牵连,就不配穿这身官服,掌这方权柄。”
这话己是相当不客气,首接堵住了王朗后面可能有的“劝诫”。二堂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凝滞。
周县令吓得大气不敢出,王朗带来的幕僚和捕快也面面相觑,没想到这位打更人如此强硬。
王朗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快,勉强笑道:“裴大人正气凛然,下官受教。既如此,下官便先行安顿,稍后便着手安排人手,配合大人查案。”
他起身告辞,带着人离开了二堂。背影依旧沉稳,但步伐却比来时快了几分。
看着王朗离去,周县令才长长松了口气,用袖子使劲擦了擦汗。
裴大人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目光转向苏言:“看出什么了?”
苏言沉吟道:“这位王郡丞,表面谦和,实则绵里藏针。他对李文博十分关切,对漕帮颇有忌惮,对大人您似乎存有戒心,甚至是敌意。他此来,绝非单纯协助。”
裴大人微微颔首:“不错。他是陈明远的心腹,此行首要任务,是保住李文博,掐断通往郡府的线索,将案子局限在临安县和漕帮层面。必要时,甚至可能牺牲掉漕帮,弃卒保帅。”
苏言心中一凛。官场斗争,果然残酷。为了自保,什么都可以舍弃。
“那我们”
“静观其变,以逸待劳。”裴大人道,“他想要证据,我们就给他找点‘证据’。他想要限制范围,我们就偏要把动静闹大。看看最后,是谁先沉不住气。”
正说着,一名缇骑快步进来,脸色凝重地禀报:“大人,刚收到消息,我们在城外监视漕帮一处秘密货仓的兄弟发现了一具新的尸体!”
又死人了!
裴大人和苏言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寒意。
“是什么人?”裴大人问。
“看打扮,像是漕帮的账房先生。死亡时间不超过两个时辰,是被人用刀刺死的,现场没有打斗痕迹。”
账房先生?灭口!而且是在王朗刚到临安的这个节骨眼上!时间点掐得如此之准,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风雨欲来,杀机更浓。
裴大人站起身,暗红色的斗篷无风自动:“走,去现场看看。苏言,你也一起。”
“是!”
苏言知道,这具新的尸体,很可能成为打破僵局的关键,也可能是一个更危险的陷阱。但他没有犹豫,紧跟裴大人的步伐,再次投身于那弥漫着血腥与阴谋的迷雾之中。
前方的路,危机西伏,但他别无选择,唯有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