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郡守府，花厅。
郡守陈明远穿着一身绯色常服，并未戴官帽，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他年纪约莫五十许，面皮白净，三缕长须，看起来颇有儒雅之气。但此刻，他端坐在主位太师椅上，面沉如水，手中捧着一盏雨前龙井，却久久未曾啜饮一口。
下首坐着的是他的心腹师爷，姓钱，干瘦精明，此刻也是眉头紧锁。
“东翁，”钱师爷压低声音，“临安县那边传来的消息，怕是不妙。李文博被那裴决抓了，而且是在他府上搜出了东西。”
陈明远眼皮微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厉色：“搜出了什么？”
“据说是一封密信，还有一些青麻碎屑。”钱师爷的声音更低了。
“啪！”
陈明远手中的茶盏重重顿在茶几上，滚烫的茶水溅出，他却浑然不觉。“废物！”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知是在骂李文博，还是在骂办事不力之人。
“东翁息怒。”钱师爷连忙道，“当务之急，是如何应对。那裴决是打更人里的硬茬子，油盐不进，如今抓住了把柄，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下一步，恐怕就要”
就要查到他郡守府头上了。后面的话钱师爷没说，但陈明远心知肚明。
“李文博知道多少？”陈明远冷声问。
“他知道的倒是不多，毕竟层次不够。但他与漕帮那边的一些账目往来，以及以及那封密信的来源，若是被裴决深挖下去，难免不会牵扯到府里。”钱师爷忧心忡忡。
厅内陷入一片死寂。窗外蝉鸣聒噪，更衬得室内气氛压抑。
良久，陈明远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更多的却是冷硬：“本官为官二十载，兢兢业业，治理江州，不敢说路不拾遗，也算得上政通人和。如今，竟要被一个黄口小儿，拿着一封来历不明的密信和些许麻屑，逼到如此境地？”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庭院中郁郁葱葱的花木，眼神逐渐变得锐利：“打更人监察百官，权柄滔天。但这里，是江州！不是他裴决可以肆意妄为的京城！”
“东翁的意思是？”钱师爷小心问道。
“他不是要查吗？”陈明远转过身，脸上己恢复了平日里的沉稳，只是眼底深处寒光凛冽，“让他查！传本官令谕，着郡丞亲自带队，抽调刑房、捕快精干人手，即刻前往临安县，‘协助’裴大人查案！务必‘厘清’事实，‘秉公’处理！”
他特意加重了“协助”、“厘清”、“秉公”几个字。
钱师爷立刻领会了其中深意。这是要以协助之名，行监督掣肘之实！郡丞是陈明远的绝对心腹，派他去，既能表明郡府对此案的“高度重视”，又能就近监视裴决的一举一动，必要时甚至可以干扰查案方向，将影响控制在最小范围。
“另外，”陈明远继续道，“给漕帮总舵那边递个话，让他们管好自己的人，该断的尾巴，尽快断干净！若是牵连过广，本官也保不住他们！”
“是，东翁！学生这就去办！”钱师爷躬身领命，匆匆退下。
花厅内，只剩下陈明远一人。他负手而立，望着窗外，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裴决”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神晦暗不明，“打更人你们的手，伸得太长了。这江州，还不是你们能说了算的地方！”
临安县衙，二堂。
裴大人看着手中刚刚收到的郡守府公文，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着郡丞王朗，率精干吏员，赴临安协助裴大人稽查税银案，望裴大人与之同心协力，早日破案，以安民心”苏言站在一旁，轻声念出公文内容。
“协助？”裴大人嗤笑一声，“监视还差不多。陈明远这是急了，想把水搅浑。”
“大人，那我们”苏言有些担忧。郡丞是郡守副手，地位尊崇，他若到来，必然会给查案带来诸多不便。
“无妨。”裴大人将公文随手丢在一边，“他来他的，我们查我们的。正好，本官也想看看，这位王郡丞，能‘协助’出什么花样来。”
他看向苏言：“李文博那边，审讯如何？”
苏言回道：“李县丞依旧咬定那密信是有人栽赃，青麻碎屑他也不知从何而来，只说可能是下人打扫时不慎带入。他声称自己对此案一无所知，对王县尉和刘老栓之死更是毫不知情。”
“倒是个硬骨头。”裴大人并不意外，“或者说，他知道说了也是死，不如赌一把背后之人能保他。”
“不过，”苏言补充道，“我们在搜查李府时，在他的一个外室家中，搜出了不少金银细软，远超他俸禄所能及。而且，据那外室交代，李县丞近日曾多次与一个‘北边来的客商’会面，行踪诡秘。”
“北边来的客商？”裴大人眼神微动，“又是北边青麻也主要产自北方。看来，这北边的风，吹得有点远啊。”
他沉吟片刻，下令道：“将李文博受贿的证据坐实，先以此罪名将他下狱。至于税银案，继续审，但不必急于求成。等那位王郡丞到了，看他如何表演。”
“是。”
苏言知道，裴大人这是要以静制动。郡守府派来的“钦差”即将抵达，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这不仅是查案，更是一场权力的博弈。
而他，作为裴大人身边最近距离的观察者和参与者，将亲眼目睹，甚至亲身参与这场风暴。他必须更加小心，更加敏锐，才能在这场博弈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郡守之怒，化作无形的压力，笼罩在临安县上空。而裴大人，则以不变应万变，稳坐中军帐，静待风起云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