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城陷入一片末日般的混乱与悲凉。寒风卷着雪花和尘土，呼啸着穿过空旷的街道，卷起散落的纸屑和垃圾。军车轰鸣，骡马嘶鸣，溃兵、难民、眷属如同无头苍蝇般涌向几个出城路口，哭喊声、斥骂声、喇叭声交织成一片绝望的哀鸣。杜聿明集团放弃徐州、南下“解围”的命令已下，这座经营多年的军事重镇，正被它的守卫者们仓皇遗弃。
楚云飞站在原“剿总”司令部大楼的顶层窗口，面无表情地俯瞰着这座正在死去的城市。他的第二兵团奉命留守断后，负责最后的撤离秩序和“必要的”破坏任务——当然，后者被他以各种理由无限期拖延了。楼下院子里，部队正在紧张地装载最后一批重要物资和文件，气氛压抑而匆忙。
“副总座，”方立功快步走进房间，脸色凝重，压低声音，“杜长官的先头部队已经出城了，邱清泉兵团打头阵，李弥、孙元良部依次跟进，队伍拉得很长，秩序……很乱。共军的侦察机已经出现在上空了。”
楚云飞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他的目光越过混乱的城区，投向南方灰蒙蒙的天际线。那里，是杜聿明集团三十万大军的葬身之地，他几乎可以肯定。
“光亭兄（杜聿明）……还是决定走了。”
“是，”参谋长叹了口气，“杜长官也是无奈，委座手令一道比一道急，措辞……您也看到了。他临走前，让我转告您，徐州……就托付给您了，望您……好自为之。”话语中充满了诀别的意味。
楚云飞缓缓转过身。他走到巨大的淮海战区沙盘前——此时沙盘上，代表杜聿明集团的蓝色箭头正笨拙地、缓慢地移向南方，而代表着华东野战军主力的红色标记，已如同饥饿的狼群，从四面八方隐隐合围过来。
“参谋长，你说，杜聿明这一去，结果会如何？”楚云飞突然问道，手指无意识地在沙盘边缘敲击着。
参谋长沉默片刻，苦涩地摇摇头：“凶多吉少。冰天雪地，劳师远征，脱离坚城，补给断绝，而共军以逸待劳……这简直是……自投罗网。能全身而退者，十不存一。”
“是啊，自投罗网。校长这一招，是怕黄维死得不够快，再搭上杜聿明这三十万精锐陪葬！他这不是在指挥作战，他是在挥霍最后的本钱，为他那个摇摇欲坠的政权殉葬！”
“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几十万弟兄就这么去送死！就算救不了全部，也要尽可能为党国……不，是为这些军人，留点种子！”
这是最后的机会，在杜聿明集团这艘巨轮彻底沉没前，或许还能做点什么，至少……减少一些无谓的牺牲，或者，为未来留一线意想不到的转机。
“备车！去杜长官的前进指挥部！”楚云飞猛地转身，抓起桌上的军帽戴上。
半小时后，楚云飞的车队冲破混乱的人流，在徐州城南郊的一个临时指挥所追上了尚未完全离开的杜聿明。指挥部里一片忙乱，电台天线林立，参谋们奔跑着，焚烧文件，杜聿明正对着地图，脸色铁青，眉头紧锁。
“光亭兄！”楚云飞大步走进，顾不上寒暄。
杜聿明抬起头，看到是楚云飞，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疲惫：“云飞？你怎么来了？徐州那边……”
“徐州有我，一时无碍。”楚云飞打断他，直接走到地图前，目光锐利，“光亭兄，你真的决定就这么一直往南，硬闯过去？”
杜聿明苦笑一声，指着地图上预设的路线：“委座严令，直驱双堆集，与黄维会师。除此之外，还有他路可走吗？”
“有！”楚云飞的手指重重地点在沙盘上一个位置，“但不是往南直走！那是死路！共军必然在永城、萧县一带布下重兵，张网以待！我们应该立即改变路线！”
“改变路线？”杜聿明和其他参谋都愣住了。
“向东南转进！”楚云飞的手指划出一条弧线，避开预设的正面，指向东南方向的灵璧、固镇，“做出攻击蚌埠的姿态！蚌埠是津浦路要点，共军必然紧张，可吸引其部分兵力。然后，我们再视情况，或继续向东，试图从淮河下游寻找渡口，或……相机北返，甚至……”他压低了声音，“或可向共军兵力相对薄弱的苏北地区机动，寻求生机！总之，绝不能按共军预想的路线走！”
这个建议，它完全违背了蒋介石的“圣旨”，但却充满了战术上的灵活性，旨在跳出包围圈，争取主动。
杜聿明眼中闪过一丝意动，但随即被更大的忧虑覆盖：“这……委座那边如何交代？这是公然抗命啊！”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楚云飞急切道，“等我们撞上共军主力，全军覆没，还谈何交代？现在改变路线，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即便不能解双堆集之围，也能保全这几十万大军！这才是对党国真正的负责！我们可以向委座报告，称正面敌情严重，为避实击虚，不得已采取迂回策略！”
杜聿明陷入了巨大的挣扎。楚云飞的建议在军事上是正确的，但在政治上风险极大。他背负着蒋介石的严令和“救黄维”的巨大压力。
“光亭兄！时间不多了！”楚云飞看着窗外络绎不绝南下的部队，心急如焚，“每拖延一分钟，我们就离鬼门关近一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杜聿明双手撑在桌子上，额头青筋暴起，内心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一边是校长的严令和个人的声誉，一边是几十万将士的生死和战局的唯一生机。
良久，他猛地抬起头，“云飞……你的心意，我明白。此议……甚有见地。但是……”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委座……他不会同意的。没有他的命令，擅自改变攻击方向，我……担不起这个责任啊！况且，各部已经出发，临时变更部署，极易引起混乱……”
楚云飞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看到了杜聿明眼中的犹豫和恐惧，对蒋介石的恐惧，对承担责任的恐惧。最后的机会，就这样在优柔寡断中溜走了。
“既然如此……那，光亭兄，保重！”楚云飞不再多言，敬了一个军礼，转身大步离去。他知道，杜聿明集团覆灭的命运，已经无可挽回。
返回徐州的路上，楚云飞一言不发。
“参谋长，”楚云飞突然开口，“给‘家里’发报，用最高密级。内容：鱼已离巢，沿旧路南游，网已张开。可重点关注永城、陈官庄地区。另，东南方向，或有零星小鱼试探，不必过分在意。”
参谋长心中一凛，立刻明白了楚云飞的意图。他这是在用隐晦的方式，向“那边”传递关键情报，既指出了杜聿明主力的动向，又暗示了自己可能不会完全执行蒋的破坏命令，甚至为未来可能的“东南转进”（哪怕只是小股部队）留了一条后路。这已不仅仅是军事谋略，更是关乎未来命运的投石问路。
“是！”参谋长重重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