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海平原的初冬,天空阴沉,北风卷着沙尘与硝烟,发出凄厉的呼啸。从徐州通往碾庄的广阔地域上,一场规模浩大、惨烈无比的救援与阻击大战,正在血与火中激烈上演。楚云飞亲率的第二兵团主力,如同一条陷入泥潭的钢铁巨蟒,在华东野战军(中野)精心构筑的铜墙铁壁前,步履维艰,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兵团前进指挥部设在距离潘塘镇约五里的一个名叫张庄的小村落内。这里早已十室九空,残垣断壁上布满弹孔,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血腥味和焦糊味。电台天线在寒风中摇曳,电台滴答声、电话呼喊声、远处传来的沉闷爆炸声和密集枪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死亡的交响乐。楚云飞站在临时指挥部(一处较为坚固的地主院落)的屋檐下,举着望远镜,望向东南方向潘塘镇上空不断升起的滚滚浓烟和闪烁的火光。
“报告!一〇九师攻击受阻!潘塘镇外围的李庄阵地反复争夺三次,未能攻克,伤亡很大!敌军火力太猛,侧翼机枪阵地构筑刁钻!”
“报告!战车营三连一辆坦克被敌反坦克炮击中,瘫痪在阵地前,抢救分队伤亡五人!”
“报告!左翼警戒部队发现小股敌军试图迂回,已被击退!”
“报告!碾庄方向急电!黄兵团弹药将尽,伤员无数,阵地多处被突破,形势万分危急!再次催促我部加速前进!”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参谋们面色凝重,来回奔跑,声音嘶哑。小陈手持电报,快步走到楚云飞身边,低声道:“副总座,邱清泉兵团在李弥兵团右翼进展依旧缓慢,借口敌军阻击顽强,弹药不济。刘总司令转来南京电令,又是严词催促进攻,限期今日务必有所突破!”他的语气中充满了焦虑与无奈。
楚云飞放下望远镜,没有说话,转身走进指挥部,来到那张铺在八仙桌上的简陋作战地图前。地图上,红色铅笔标注的敌军阻击阵地,牢牢地缠绕在通往碾庄的道路上。潘塘,这个不起眼的小镇,成了横亘在救援路上的第一道,也是最坚硬的一道铁闸。华东野战军宋、王等部,充分利用村落、河沟、坟地等有利地形,构筑了层层叠叠、互为犄角的防御体系,火力配置极其严密,士兵战斗意志顽强得可怕。楚云飞兵团装备精良,拥有坦克、重炮,但在对方灵活顽强的阻击和反冲击下,空有火力优势,却难以发挥,陷入了最痛苦的啃硬骨头式的消耗战。
“潘塘……潘塘……”楚云飞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那个代表潘塘的标记上。他知道,共军在此投入重兵阻击,意图再明显不过:就是要不惜一切代价,挡住徐州方向的援军,为碾庄方向的围歼战赢得时间。这是一场意志与实力的较量,更是一场时间的赛跑。每拖延一分钟,碾庄的黄百韬兵团就向死亡深渊靠近一步。
“命令!”楚云飞猛地抬起头,“炮兵群,集中所有重炮,对潘塘镇东侧、北侧敌军前沿阵地,进行半小时火力急袭!炮弹不要吝啬,给我狠狠地打!把他们的地皮掀翻三层!”
“一〇九师,待炮火延伸后,以团为单位,梯次投入,连续攻击!不要怕伤亡,务必撕开突破口!”
“命令战车营剩余坦克,协同步兵冲锋,重点摧毁敌机枪火力点和坚固工事!”
“告诉各师、团长,”楚云飞的目光扫过在场的军官,语气冰冷,“委座和南京都在看着我们!碾庄十万弟兄在等着我们!今日若不能突破潘塘,我等皆无颜见江东父老!有畏敌不前者,杀无赦!”
命令下达,霎时间,楚云飞兵团阵地后方,万炮齐鸣,地动山摇!成百上千发炮弹拖着凄厉的呼啸,如同冰雹般砸向潘塘守军阵地,爆炸的火光连成一片,浓烟尘土遮天蔽日,整个大地都在剧烈颤抖。炮击过后,步兵在坦克掩护下,如同潮水般再次发起冲锋,喊杀声、枪炮声、爆炸声震耳欲聋,战斗瞬间进入了白热化。
楚云飞走出指挥部,登上院内一处较高的土堆,再次举起望远镜。透过弥漫的硝烟,他可以清晰地看到,自己的部队在敌军密集的火力网下,一波又一波地冲锋,倒下,又一波冲上去……鲜血染红了枯黄的土地,残缺的肢体和丢弃的武器随处可见。战斗的残酷程度,远超想象。共军士兵如同钉子般牢牢钉在阵地上,即便阵地被炮火犁了一遍又一遍,仍能组织起有效的抵抗。这是一场铁与血的碰撞,意志与意志的较量。
尽管楚云飞部攻势凶猛,付出了巨大代价,但潘塘防线依旧岿然不动。共军的阻击异常顽强,预备队投入及时,反击犀利。战线在焦灼中反复拉锯,进展微乎其微。时间,在残酷的消耗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副总座!这样打下去不行啊!”孙大勇从前沿冒着炮火跑回来,头盔歪斜,满脸硝烟,胳膊上缠着渗血的绷带,嘶哑地吼道,“弟兄们伤亡太大了!一〇九师一团长阵亡,三个营长两死一伤!共军的阵地像是铁打的!照这么拼,就算打光了咱们兵团,也未必能冲到碾庄!”
楚云飞放下望远镜。他何尝不知这是赔本的买卖?但他有苦难言。蒋的严令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碾庄方向的哀嚎如同鞭子抽打着他的良心。他必须在“奋力救援”的姿态和“保存实力”的现实之间,找到一个平衡。
“知道了,命令部队,巩固既得阵地,转入防御,夜间加强警戒,防止敌偷袭。炮兵进行间歇性扰乱射击。给刘总司令和南京发报:我部经终日血战,予敌重大杀伤,已突破潘塘外围部分阵地,然敌抵抗极其顽强,凭借工事负隅顽抗,我军伤亡颇重,进展艰难。现正调整部署,补充弹药,拟于明日拂晓继续猛攻。”
夜幕降临,枪炮声渐渐稀疏,但零星的冷枪和爆炸声仍不时响起,提醒着人们战斗并未停止。寒冷的夜风中,楚云飞独自一人站在院落中,望着东南方向那片被火光映红的夜空,那里是碾庄,是正在上演最后悲剧的地方。他知道,今天的“猛攻”,更像是一场被迫的、流血的“表演”。救援碾庄的希望,已经极其渺茫。而他这支精锐兵团,也在这场毫无意义的消耗战中,不断地流血。
“小陈,”语气中充满了无尽的沉重,“给碾庄……再发一封电报吧。就说……我部被阻于潘塘,血战竟日,寸步难行……让他们……相机……突围吧。”最后的几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
小陈默默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