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塘地区。初冬的太阳有气无力地挂在铅灰色的天幕上,阳光惨白,毫无暖意,反而将大地上的断壁残垣、焦土弹坑照得一片荒凉。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硝烟、血腥和焦糊气味,刺鼻呛人。持续了三天两夜的激烈战斗,似乎进入了一种诡异的、暴风雨前的短暂间歇。枪声变得稀疏零落,只有偶尔响起的冷枪和零星炮击,打破着令人窒息的死寂。
楚云飞第二兵团前进指挥部所在的张庄。士兵们倚靠在残破的墙根下、弹坑里,满脸硝烟,眼窝深陷,抱着枪机械地啃着干粮,眼神麻木。军官们声音嘶哑,来回巡视着阵地,脸上写满了焦灼与无奈。伤亡统计数字不断报上来,触目惊心。连续强攻受挫,部队士气低落,锐气已失。
指挥部内,楚云飞站在作战地图前,一言不发,只是用红蓝铅笔无意识地在潘塘镇周边划着圈。地图上,代表敌我双方战线的那条弯曲的粗线,几乎与三天前没有太大变化,尽管在这条线的前后,已经倒下了成千上万的士兵。华东野战军的阻击阵地,如同铜浇铁铸,任凭楚云飞部如何猛攻,依旧巍然不动。而碾庄方向的枪炮声,已从最初的密集震天,变得断断续续,预示着最终的结局即将到来。
“副总座,”小陈拿着一份刚译出的电文,声音低沉,“南京……又来电了。措辞……极其严厉。”他顿了顿,念出电文摘要:“……潘塘迁延日久,寸功未立,殊堪痛恨!着令你部排除万难,限于今日黄昏前,不惜一切代价,突破当面之敌!若再逡巡不前,定按畏敌避战,严惩不贷!校长手谕。”
楚云飞缓缓放下铅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死气沉沉的战场,良久,才缓缓开口。
“回电:职部遵令,即刻组织全力,再次发起猛攻,不成功,便成仁!”
“副总座!”孙大勇急道,“弟兄们已经打疲了!再强攻,只是送死啊!”
“是啊”参谋长也劝道,“共军阵地坚固,士气正旺,硬拼绝非良策!”
楚云飞猛地转过身,扫过众人:“我知道是送死!但上面的命令,就是让我们去送死!我们不去死,南京就要我们死!既然横竖都是死,那就要死得‘像样’一点!”
他走回地图前,手指重重戳在潘塘镇核心阵地:“命令!”
“炮兵群,集中所有剩余炮弹,进行四十分钟火力急袭!覆盖敌军前沿至纵深一公里所有可疑目标!把炮弹打光!”
“第一〇九师、第二〇〇师,各抽调精锐步兵营,组成敢死队,配属工兵爆破组,待炮火延伸后,多路并进,向潘塘镇内发起决死突击!告诉他们,第一个冲进镇子的,官升三级,赏大洋五千!后退者,格杀勿论!”
“战车营剩余车辆,全部投入战斗,掩护步兵冲锋!”
“电台全程开机,向徐州、南京实时汇报战况!要让他们听到,看到,我楚云飞部,正在‘血战’潘塘!”
命令一道道下达。但这“坚决”的背后,却隐藏着楚云飞极其精密的算计。炮火急袭看似猛烈,但弹着点经过精心选择,尽量避开已探明的共军核心坚固工事,更多是威慑和声势;敢死队由“精锐”组成,但突击路线并非直插最坚固的正面,而是选择了几个看似可能薄弱、实则共军必有防备的结合部;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但也暗示了进攻的极端危险性;实时汇报战况,则是要将这场“血战”的过程,完整地呈现在南京那些大人物眼前。
下午三时,凄厉的炮击准备号声划破天空。楚云飞兵团所有剩余火炮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怒吼,成群的炮弹呼啸着砸向潘塘,顿时地动山摇,火光冲天,浓烟滚滚,仿佛要将整个小镇从地图上抹去。炮击持续了整整四十分钟,炮管打得通红,阵地上硝烟弥漫,遮天蔽日。
炮火刚刚延伸,尖锐的冲锋号便吹响了。数以千计的国民党军士兵,在军官的督战和“重赏”的刺激下,如同决堤的洪水,从出发阵地跃出,在残存的几辆坦克掩护下,嚎叫着冲向潘塘镇。枪声、爆炸声、喊杀声瞬间达到了顶点,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最残酷的白热化。
然而,正如楚云飞所预料,共军的抵抗顽强得超乎想象。看似被炮火摧毁的阵地上,突然喷射出密集的火舌,机枪、冲锋枪、手榴弹、迫击炮弹如同雨点般泼向冲锋的国民党军。敢死队士兵成片倒下,坦克被反坦克火力击中起火,进攻部队被死死压制在开阔地,寸步难行。战斗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楚云飞在指挥部里,通过望远镜冷静地看着这一切。电台里,前沿指挥官声嘶力竭的报告夹杂着爆炸声和惨叫声,不断传来:
“一营伤亡过半!冲不上去!”
“左翼敢死队全部玉碎!”
“坦克被击毁!请求炮火支援!”
战斗持续了约两个小时,天色渐暗。楚云飞部付出了惨重代价,伤亡逾千,未能突破共军防线一寸,反而耗尽了最后的锐气和弹药。共军阵地依旧岿然不动。
“命令部队,停止进攻,撤回出发阵地,转入防御。”楚云飞放下望远镜。一场精心策划的“血战”,以惨烈的失败告终。
当晚,楚云飞向南京和徐州发出了战报:“职部集中全力,血战竟日,对潘塘之敌发起数十次猛烈冲锋,予敌重大杀伤,我官兵伤亡惨重,然敌凭险死守,抵抗极其顽强,我军虽一度突入敌前沿,终因伤亡过巨,后继无力,未能攻克核心阵地。现部队伤亡颇重,亟需休整补充。职指挥无方,有负委座重托,恳请处分。”
夜幕彻底笼罩了潘塘战场,寒风呜咽,如同为逝者哀悼。楚云飞独自站在指挥部外,望着远处共军阵地上零星闪烁的篝火。这场“血战”,他用士兵的鲜血,演给南京看,也演给自己看。他知道,碾庄的命运,已经注定。而他和他的兵团,在潘塘的“血战”,与其说是救援,不如说是一场在绝境中,为了生存而进行的、充满无奈与算计的残酷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