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东南约六十里,潘塘镇。楚云飞第二兵团前进指挥部设在一座废弃的祠堂内,电台天线林立,电话线纵横交错,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硝烟、汗水和紧张的气息。部队自徐州东出已两日,进展极其缓慢。共军华东野战军强大的打援部队,如同铜墙铁壁,利用村落、河渠、交通壕构筑了层层叠叠的阻击阵地,火力配备精良,战术灵活顽强。楚云飞兵团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惨重代价,伤亡数字不断攀升,先头部队在潘塘外围与敌陷入苦战,寸步难行。
楚云飞站在临时拼凑的作战桌前,眉头紧锁,盯着摊开的地图,上面标注的敌我态势令人窒息。红色阻击线如同绞索,越收越紧。碾庄方向的枪炮声隐约可闻,但传回来的战报却一次比一次绝望:黄百韬兵团被压缩在碾庄核心区域不足几平方公里的范围内,弹尽粮绝,伤亡殆尽,覆灭在即。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流逝,带着碾庄十万将士的生命。
“报告!南京,委座急电!”机要参谋几乎是跑着冲进指挥部,声音因紧张而变调,手中捏着一封刚刚译出的、标注着“特急绝密”的电文。
指挥部内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楚云飞深吸一口气,接过电文。又是蒋介石的“手令”!这已经是东进以来收到的第三封了!前两封均是严词催促,不顾实际困难,一味强调“火速前进”、“限期会师”。这一封,不知又会带来什么荒唐的指令。
“楚司令官云飞:潘塘战事,迁延日久,寸功未立,殊深痛恨!碾庄危如累卵,黄兵团将士翘首待援,如大旱之望云霓!尔部必须以党国利益为重,排除万难,不惜一切代价,于一日内突破潘塘当面之敌,向碾庄攻击前进!可将部队编组为多个敢死队,营、连长率先冲锋,有进无退!炮兵须行抵近射击,空军将全力支援!再若迟延畏缩,致黄兵团有失,定按违抗军令,军法从事,决不宽贷!中正手启。”
电文措辞之严厉,几近辱骂,更可怕的是其内容完全脱离实际。“一日内突破”?“敢死队冲锋”?“抵近射击”?这完全是不顾士兵死活、无视战场规律的蛮干!潘塘防线之坚固,共军抵抗之顽强,蒋介石在千里之外的南京官邸里,怎么可能了解?这种“微操”,除了徒增伤亡,瓦解士气,将更多部队送入虎口之外,毫无意义!
“副总座!这……这命令简直是让我们去送死啊!”孙大勇看完电文抄件,双眼赤红,一拳砸在墙上,震得尘土簌簌落下,“潘塘的共军阵地您也看到了,铁桶一般!强攻?拿什么攻?拿弟兄们的尸体去填吗?!”
参谋长也面色铁青,急声道:“委座此举,实乃……实乃乱命!我军连日苦战,伤亡不小,官兵疲惫,弹药消耗巨大,亟需休整补充。此时不顾伤亡强行突击,非但不能解碾庄之围,恐将我兵团也陷于绝境!必须向委座和刘总司令陈明利害,请求变更策略!”
楚云飞没有立即说话。他缓缓走到祠堂门口,望着外面阴沉的天空和远处不断升起的炮火硝烟。
良久,他猛地转身,他走回桌前,拿起笔,对小陈沉声道:“记录回电。”
“是!”
“南京委员长蒋钧鉴:职部接奉严令,惶恐万分!职与全体官兵皆抱必死决心,日夜猛攻,然潘塘之敌凭借坚固工事,顽强异常,火力炽盛,我军每进一步,皆需付出重大代价,伤亡惨重,进展维艰。目前敌阻击阵地纵深甚大,非旦夕可下。若不顾客观情况,强行编组敢死队冒死冲锋,恐徒遭重大损失,于战局无补,反损我军元气。职部正督饬各部,继续奋力攻击,并寻隙迂回,然一日之限,实难达成。恳请钧座体察前线实情,宽限时日,或另筹良策。临电惶恐,不胜待命之至!职楚云飞叩。”
电文语气恭谨,但绵里藏针,明确指出了命令的不切实际和可能导致的灾难性后果,实则进行了委婉的“抗命”。这是楚云飞在巨大压力下,能为麾下将士争取的最后一点理智空间。
然而,这封据理力争的电报发出后,如同石沉大海。几个小时后,回复的电报来了,不是来自蒋介石,而是来自徐州“剿总”刘峙转发的又一道“手令”,内容更加简短粗暴。
“楚司令官:勿再赘言!救兵如救火,刻不容缓!着尔部立即组织全力进攻,有畏缩不前者,团长以下,可就地枪决!贻误战机,唯尔是问!中正。”
看着这封充满杀气的电令,指挥部内一片死寂。蒋已经听不进任何劝谏,他只需要一个结果,一个能让他向国内外交代的“奋力救援”的姿态,至于这姿态需要多少士兵的鲜血来涂抹,他毫不在乎。
楚云飞缓缓将电文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一脸悲愤的部下的脸,最终落在窗外炮火连天的方向。
“传令……各部队,按原定方案……继续进攻。但……告诉一线团长、营长,进攻要猛,伤亡要控。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进行无谓的营以上规模冲锋。炮兵进行掩护射击,但……节省炮弹。”
“另外,通过我们的渠道,给碾庄那边……发个信号,就说……我们……尽力了。”
命令在一种悲壮而诡异的气氛中下达。前线的枪炮声再次密集起来,但仔细听去,那攻势中缺少了一种决死的气势,更像是一种被迫的、流于形式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