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丛中的窣窣声越来越近,玄音握紧青玉笛,朱温的噬血刀横在身前。
突然,三名穿着破损唐军服饰的斥候从芦苇中猛地窜出,双方照面俱是一愣。
斥候们脸上混杂着惊恐与疲惫,看到手持利器的朱温和气质不凡的玄音,更是大惊失色。
朱温眼中厉色一闪,二话不说挥刀便砍向离他最近的斥候。
刀风凌厉,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且慢!”
玄音抬手制止,青玉笛格在朱温刀势之前,发出一声轻鸣,“他们未必是军师的人。”
刀锋在离斥候咽喉寸许之地硬生生停住。
那斥候头目已是面无人色,冷汗涔涔而下,慌忙拉着两名手下扑通跪倒在地,声音发颤:“两、两位好汉饶命!
我们不是来打仗的!
我们是逃兵,只想活命!”
朱温收刀,但眼神依旧冰冷警惕地打量着三人,噬血刀并未归鞘,显然并不完全相信。
玄音审视着跪地的三人,他们甲胄破损,沾满泥浆,脸上除了恐惧还有长期的营养不良带来的憔悴。
“逃兵?”
她声音平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唐军军纪森严,逃兵是何下场,你们应该清楚。”
斥候头目猛磕一个头,急声道:“清楚!
怎么不清楚!
但留在军营里也是死路一条!
上头下了死命令,要我们像篦头发一样搜捕起义军……尤其是黄巢大人的残部,格杀勿论!
我们小队之前遭遇了一股义军兄弟,死伤惨重,我们几个侥幸活下来,实在不想再送死了!”
“残部?”
朱温捕捉到这个词,声音陡然低沉下去,逼近一步,无形的压力让三名斥候瑟瑟发抖,“说清楚!
黄巢大人怎么样了?”
斥候头目被他的气势所慑,结结巴巴地回答:“具、具体小的也不清楚……只听传闻,说大军在关键一战中受挫,损失极大……现在各路唐军都在发疯似的清剿,我们这种前哨斥候,遇上了根本不让说话,直接就被……”他没敢说下去,脸上恐惧更深。
玄音与朱温迅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沉重的疑虑。
局势比他们想象的或许更糟。
朱温脸色阴沉得可怕,握着刀柄的手指节发白。
他忽然用刀尖挑起斥候头目的下巴,迫使对方抬起头:“你说你们是逃兵,如何证明?
莫非是军师派来的诱饵,想诈我们?”
“不敢!
绝对不敢!”
斥候头目吓得魂飞魄散,几乎要哭出来,“好汉若不信,可以看看我们身上……干粮早就吃光了,伤口也没药处理,一直在溃烂……我们是真的走投无路了,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熬过这阵子……” 另外两名年轻些的斥候也连连磕头,露出身上简单包扎却仍在渗血的伤口,以及空瘪的行囊。
玄音的目光扫过他们的伤口和憔悴的面容,那份绝望不似作伪。
她微微侧身,对朱温低语:“看来不像假的。
唐军搜捕甚紧,我们刚脱险境,不宜再节外生枝。”
朱寒冷哼一声,收回了刀,但戒备未除:“就算不是诱饵,留他们也是祸害。
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为了活命,转头就把我们的行踪卖给别人。”
三名斥候闻言,脸上血色尽失,连连赌咒发誓绝不会泄露半分。
玄音沉吟片刻,对斥候头目道:“你们可知这附近唐军的布防情况?
还有,除了搜捕,军中可还有别的异常动向?”
斥候头目见有生机,连忙道:“知道一些!
这片芦苇荡往东五里左右有个废弃的烽火台,之前有少量弟兄驻守,但现在不知道还在不在了。
往北是河湾,水流复杂,唐军的巡逻船偶尔会过,但一般不深入芦苇荡。
至于异常……”他努力回想,“好像……好像最近军中调来了一些生面孔的军官,不像是普通行伍出身,气息有点……有点吓人。
而且搜捕的命令下的特别急,简直像在赶时间,又像是在找什么特别的东西,不光是杀人。”
特别的东西?
玄音心中一动,下意识地握紧了青玉笛。
朱温的眼神也微微闪烁了一下。
“还有吗?”
玄音追问。
“别的……小的地位低微,实在不知道了。”
斥候头目惶恐道。
玄音看了朱温一眼,见他虽依旧面色不善,但杀气已收敛不少。
她心下已有决断,对三名斥候道:“你们走吧。
换个方向,别再被唐军抓到。
今日之事,若泄露半句……” “不敢!
绝对不敢!
多谢好汉不杀之恩!
多谢姑娘!”
三人如蒙大赦,连滚爬起身,仓惶地钻进另一侧的芦苇丛,迅速消失不见。
芦苇荡重新恢复寂静,只剩下风吹过叶片的沙沙声。
朱温盯着那三人消失的方向,冷冷道:“妇人之仁。
放了他们,隐患犹在。”
玄音平静回应:“杀戮并非解决一切之法。
他们提供的情报有价值。
唐军加大搜捕力度,还派了身份不明之人,说明局势有变。
我们必须更快找到出路。”
“出路?”
朱温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她,“你现在还认为,我们能轻易跳出这棋盘?
军师水下都能布置煞阵,这陆地上只怕更是天罗地网。
那些所谓的‘生面孔军官’,恐怕就是冲着你我,或者我们身上的东西来的。”
他话语中的暗示让气氛更加凝重。
玄甲金虫、地煞传承、逆命之人……这些词语像无形的巨石压在两人心头。
“所以更需谨慎。”
玄音迎上他的目光,“盲目树敌而非明智之举。
当务之急,是弄清我们现在的位置,以及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那斥候提到的废弃烽火台,或许可以一探。”
朱温眯起眼,掂量着她的提议。
烽火台地势较高,利于观察,但也可能成为目标。
“可以。”
他最终点头,语气依旧硬邦邦,“但若发现是陷阱,我不会留手。”
他这话既像同意,也像警告。
两人不再多言,大致辨认了一下东方,一前一后,保持着警惕的距离,小心翼翼地拨开层层芦苇,朝着斥候所说的方向移动。
高耸的芦苇丛形成天然的迷宫,视线受阻,每一步都需格外小心。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芦苇渐渐稀疏,隐约可见一处地势微隆的土丘,上面似乎确实有些坍塌建筑的轮廓。
就在他们即将走出芦苇丛的边缘时,朱温猛地停下脚步,抬手示意。
玄音立刻凝神屏息。
风中传来极其微弱的人语声和金属轻微碰撞的叮当声,并非来自烽火台方向,而是来自侧前方的芦苇深处。
声音刻意压得很低,但在这寂静的环境里,对于他们这等修为的人,依旧清晰可闻。
“……确定是在这片区域消失的?”
“错不了,水下的‘涡旋’没留下他们,肯定在这附近上岸了。”
“分头找!
主上有令,那个拿笛子的女人要活的,另一个……格杀勿论!”
声音渐渐远去,似乎是朝着另一个方向搜索而去。
玄音和朱温隐匿在芦苇阴影中,一动不动。
直到那声音彻底消失,朱温才缓缓收回目光,看向玄音,嘴角扯出一丝冰冷的弧度。
“看来,你的‘不杀之恩’,并没给我们换来多少安宁。”
他压低声音,话语里的讽刺意味毫不掩饰,“追兵已经到了。
而且目标明确。”
玄音面色凝重。
刚才那短暂的对话,信息量极大。
对方知道水下旋涡,知道他们可能上岸的大致区域,并且分工明确——要活捉她,击杀朱温。
这绝非普通唐军士兵。
军师的后手,或者说,地煞之力的又一轮角逐,已经紧随而至。
“烽火台不能去了。”
玄音迅速做出判断,“那里可能已被监视,甚至是故意留下的诱饵。”
“那你觉得该往哪儿走?”
朱温反问,眼神锐利,仿佛在考验她,“继续在这芦苇荡里跟他们捉迷藏,直到被合围?”
玄音没有立即回答。
她抬头透过芦苇缝隙望了望阴沉的天色,又仔细倾听四周的动静。
风声中混杂着许多细微的声响,难以分辨哪些是自然,哪些是危险。
她收回目光,看向朱温,眼神沉静却坚定:“往回走。”
“往回?”
朱温挑眉,似乎有些意外。
“水边。”
玄音解释道,“他们料定我们急于远离河道,向内陆寻找生路。
我们偏反其道而行。
河边芦苇更茂密,地形也更复杂,便于周旋隐匿。
最危险的地方,有时反而最安全。”
朱温盯着她看了片刻,似乎在评估这个方案的可行性与风险,以及她真正的意图。
最终,他嘴角那丝冰冷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许。
“有点意思。”
他说道,“那就看看,是谁先捉到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