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包上,晨雾如纱,却裹不住肃杀之气。赵范点将的声音斩钉截铁,压过了掠过荒野的风声。
“燕谷方。”
“末将在!”一员面色沉静如铁石的将领踏前一步。
“你领一万人马,伏于鹰愁涧。羯军若过,偃旗息鼓,放其通行。待土山方向爆炸声起,即刻率部疾出,自南面猛攻其大营,务必搅他个天翻地覆!”
“得令!”燕谷方抱拳,甲胄铿锵作响,眼中精光一闪,旋即转身,步履稳健地消失在下山的小径中。
“杨展。”
“末将在!”另一员将领声如洪钟,虬髯戟张。
“你领一万人马,不必隐蔽,大张旗鼓,直趋土山西北侧佯动,做出驰援姿态,吸引羯军注意。同样,闻爆炸为号,立刻转向,从北面给我狠狠砸进去!”
“遵侯爷将令!”杨展重重抱拳,虎目圆睁,带着一股迫不及待的杀气匆匆而去。
两人刚走,一骑探马如离弦之箭冲上山岗,马蹄溅起泥泞。
骑手滚鞍下马,单膝跪地,声音因急促而嘶哑:“禀郡主、侯爷!紧急军情!昨夜丑时,羯军精锐趁夜色强攻土山北麓我牛黄将军所部营地!牛将军力战殉国!”
“什么?!”
江梅手中正摩挲着的皮质马鞭“啪”地一声轻响,指节瞬间攥得发白。她脸上血色褪去,眸中映出震惊与痛惜。牛黄是北境有名的悍将,勇猛忠直,没想到
赵范身躯也是微微一震,眉头骤然锁紧,如刀刻斧凿。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沉冷如铁:“土山现下如何?可曾被羯军攻破?”
探马急促回道:“尚未!张占将军收拢残兵,据险死守!李风华将军身先士卒,率亲卫反复冲杀,暂时稳住了阵脚,但身中三箭,其中一箭透前胸,伤势极重!北麓阵地已丢失大半,敌军正猛攻主峰!”
空气仿佛凝固了。江梅倏地看向赵范,素来清冷的声音带上了明显的焦灼:“侯爷!牛将军殉国,李将军重伤,土山危若累卵!我们原定的南北夹击”
赵范抬手,止住她的话头。
他走到山包边缘,望向土山方向。那里烽烟比先前更浓,隐隐有喊杀声随风断续传来。
他背影如山岳般稳固,一字一句道:“正因袍泽仍在死战,正因牛将军血未冷,我们更不能改弦更张,辜负他们的死守!计划不变,而且必须更快、更狠!唯有击破羯军大营,方能解土山之围,为牛将军复仇,为李将军和所有将士争得生机!”
他的话语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让周围惶惑的气氛为之一肃。
就在这时,又一阵隆隆车马声由远及近。
众人望去,只见李勇、魏刚率领一支车队疾驰而来,十辆大车以厚毡覆盖,车轮在崎岖路上发出沉重的呻吟。看到山包上的赵范与江梅,两人加速奔来,尘土满面却眼神炯亮。
“侯爷!郡主!幸不辱命!”李勇抱拳,声音洪亮,“五百枚‘猛火油弹’,五百枚‘惊雷罐’,五十具掷雷弩,全数运到!押运弟兄五百人,皆能熟练操持!”
“好!来得正是时候!”赵范脸上终于露出一丝锐利的笑意,转身对江梅道,“郡主,且来看看我们破敌的倚仗。”
众人下山迎上。江梅随赵范来到车队前,浓重的火油与硝石混合的独特气味扑鼻而来。
李勇示意士兵掀开一辆车上的毡布,露出下面钉得严实的木箱。撬开箱盖,里面用干草分隔固定着的,是一个个黝黑粗陶罐体。
石油弹罐体较大,触手沉重,罐口封泥处引出一根浸过油脂的麻绳引信;瓦罐雷则稍小,但罐体更厚实,引信也更短促,透着一种沉静的暴烈感。
江梅好奇地俯身,指尖轻轻拂过一个瓦罐雷冰凉的表面,实在难以想象这东西如何能“惊雷裂地”。“这便是让羯人闻风丧胆的利器?看起来并无甚奇处。”
赵范拿起一枚石油弹,掂了掂,嘴角勾起冷峻的弧度:“奇处不在其表,而在其内。此物触火即燃,流火粘身,水泼不灭;那惊雷罐内藏精炼火药与铁蒺藜,一击之下,数丈之内人马皆碎。”
他将陶罐小心放回,看向李勇魏刚,“李勇、魏刚!”
“末将在!”
“你二人各选一百五十名熟手,分携一百五十枚火油弹与惊雷罐,即刻追上燕谷方、杨展二位将军所部。听候他们调遣,爆炸一起,以这些利器为先锋,为大军开路,焚烧敌营,炸裂辕门!”
“得令!”两人毫不拖沓,立刻转身奔向车队,大声呼喝点名,士兵们应声而动,井然有序地开始分装那些危险的陶罐,动作熟练而谨慎,仿佛在侍弄沉睡的猛兽。
赵范又对身边副将道:“剩余二百弟兄,将车上所有火器分发携带,随我中军行动。这些,是我们今日一锤定音的力量!”
“谨遵侯爷之命!”周围将士齐声应诺,声浪虽不高昂,却充满了决绝的意志。
江梅看着士兵们将那些黑沉沉的陶罐背负在身上,引信小心收束,队伍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期待、紧张与肃穆的气氛。
她最后望了一眼土山方向翻卷的烟尘,又看了看身边沉稳如渊的赵范和这些沉默却蕴含着毁灭力量的“陶罐”,心中那份最初的焦虑渐渐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坚毅所取代。
“传令全军,”赵范翻身上马,声音清晰传遍四周,“按既定部署,目标——土山,进发!”
旌旗摇动,马蹄踏响,各路大军如同数条沉默的钢铁溪流,再次涌动起来,向着那片被烽烟与血火笼罩的山峦,坚定地汇涌而去。晨光刺破雾霭,照亮了他们前行的道路,也仿佛预示着,一场由火与铁交织的风暴,即将降临在羯军大营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