秣陵城中,孙权高坐主位环视群臣:"今日汉中王世子将来聘问,诸位以为当如何接待?"
"砰!"
黄盖拍案怒起:"杀我将士三万,安敢踏足江东?必要教他知晓厉害!"
"老将军所言极是!"
"正当挫其锐气!"
"要让蜀人知道江东非可轻侮!"
满堂武将群情激愤。自周瑜被诸葛亮屡屡戏弄,鲁肃遭关羽轻视,及至吕蒙战死沙场,这口恶气在军中积压己久。
"诸君且慢!"张昭急忙劝阻,"世子奉使而来,若失礼数,岂不坏了孙刘之盟?"
孙权既肯嫁女求和,自是存了修好之意。放任武将胡闹,恐生变故。
"何惧之有?"黄盖冷哼,"又不伤他性命,武夫粗鄙本就与主公无干。"
老将军虽怒,却也知分寸,真要引发大战绝非本意。
张昭见状只得望向孙权。
吴侯沉吟片刻,挥手示意众人退下,不再多言。此举己算默许——只要不过分,他乐见部下给刘禅些教训。毕竟最憋闷的,正是这位江东之主。
江东。
孙权立于城楼之上,目光阴沉地望着远处江面停泊的京观船。那些堆积如山的白骨随波起伏,犹如在向他 。
"刘阿斗"他冷哼一声,攥紧了手中的佩剑。
大殿中,文武众臣肃立两侧。
"刘备竟派其子为使,必有要事相商,诸位以为如何?"孙权环视众人。
陆逊出列:"主公明鉴。曹操新丧,此乃北伐良机。"
"不错。"孙权眼中闪过一丝快意,"这老贼终是去了。"
昔年濡须口一战的情景犹在眼前。当年的屈辱求和,至今想来仍令他咬牙切齿。
张昭小心问道:"若刘备邀我一同北伐"
"伯言之意?"孙权转向陆逊。
"此刻北上,或可一破合肥。"陆逊顿了顿,"况且有刘备牵制"
觉察到失言,陆逊连忙告罪。孙权却大笑:"无妨!刘备连取汉中、襄樊,魏国忌惮也是常理。
"主公英明。"陆逊暗暗松了口气。
孙权捋须沉吟:"观刘禅亲自前来,倒是显得他们更为急切"
张昭会意:"不若先予回绝,待其再三恳求"
"妙!"孙权击掌而笑,眼中闪过狡黠,"便依张公之策。"
他确实渴望攻克合肥。但那荆州之辱,又岂能轻易揭过?想到要让刘备之子低三下西哀求,孙权嘴角不自觉扬起。
"报——!"传令兵匆匆入殿,"汉中王世子己至江畔码头。"
张昭请示:"当以何礼相迎?"
"就劳张公与子高走一趟罢。"孙权随意摆手,转身望向江面,眼中尽是算计之色。
码头上旌旗招展,张昭捋着花白胡须率先行礼:"老朽奉吴侯之命,特来迎接郡主与世子。"
陆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少年。这位蓝衣少年郎不过及冠之年,眉宇间却透着超乎年龄的沉稳。想起那些逃回江东的士卒描述的骇人场景,他不由多看了几眼那个传说中以一己之力扭转荆州危局的人物。
孙登正要上前叙话,却被诸葛瑾抢先一步。这位温厚长者笑呵呵道:"世子一路舟车劳顿,主公正备下接风宴"
"久闻张公高洁,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刘禅忽而转向老者深深作揖,"小子在成都时就常听诸葛军师提起,说张子布乃是江东第一等人物。"
张昭闻言一怔,手中胡须不自觉揪断几根。诸葛亮何时夸过他?但见少年神态诚恳,又不似作伪。正迟疑间,忽闻身后传来刻意压低的嗤笑声。
"母亲快看,那老狐狸胡子都要揪秃了。"孙鲁班拉着孙尚香衣袖小声嘀咕。
孙尚香忍俊不禁。她这个继子表面恭敬,实则字字藏锋。方才这番话明着抬举张昭,暗里却是要离间他与诸葛兄弟的关系。
果然张昭脸色阴晴不定,目光在诸葛瑾身上打了个转。
岸边微风拂过,掀起陆逊青色衣袂。他若有所思地望着眼前这场暗流汹涌的寒暄,忽然对即将到来的交锋生出几分兴味。
孙尚香沉默地扬了扬下巴,示意刘禅代为发言。
刘禅拱手回礼:“江东果然英才辈出,既有张公这般德高望重的长者,又有陆兄这般青年才俊。”
“世子言重了。”二人客套回话。
刘禅牵着孙鲁班的手道:“子瑜先生,多谢您做媒,让我得此贤妻。”此番出使江东,他特意以"孤"自称。
“殿下与吴侯之女实乃天作之合。”诸葛瑾答道。
转向孙登,刘禅亲切地说:“子高表弟,我们兄弟当好好叙谈。”
“好好的。”年轻的孙登有些拘谨。
看着儿子八面玲珑的表现,孙尚香眉眼含笑。相比孙登的局促,刘禅显得更加从容。
“世子、郡主。”张昭提议,“吴侯己备宴,请入城吧。”
一路上,刘禅与众人攀谈自如,而张昭等人却面带忧色。他们原本计划刁难刘禅,不料孙尚香同来——这位让江东群臣头疼的"弓腰姬"在场,谁都忌惮三分。
“千万别闹得太难堪”张昭暗自祈祷。
抵达孙府时,众人愕然发现中门紧闭,侍卫持刀而立。孙尚香柳眉倒竖,怒火中烧。
刘禅轻拉母亲衣袖,微微摇头。孙尚香会意,退后一步,心想要是儿子应付不来,她就砸了这破门。
“这便是江东待客之礼?”刘禅声音陡然转冷。
一名侍从匆忙而来,恭敬道:“殿下恕罪,并非有意怠慢,只是这门轴突然卡住,无法开门迎客,望世子殿下恕罪。”
他神色谦卑:“或许是此门承受不住殿下的贵气。”
刘禅轻笑一声:“江东果然人杰地灵,连一个小厮都这般伶俐。”
“也罢,若因这点小事计较,反倒显得孤没有大国气度。”
他语气淡然,却意味深长,一句“大国风范”,不动声色地将江东置于小国之位。
身旁众人闻言,脸色微变,却不敢发作。
侍从低声道:“殿下请随我来。”
刘禅微微颔首:“带路。”
不多时,众人行至府邸侧边一扇低矮窄门处。
这门显然是府中下人通行所用,逼仄简陋,绝非正客之道。
侍从躬身道:“殿下,此门虽小,却也足够您通行。”
话中暗含讥讽,意在嘲弄刘禅年少身材未成,不需走大门。
周围诸人神情戏谑,静待刘禅出丑——倘若他低头进门,便辱没了大汉威仪;若不进,则显得无礼失仪,徒增笑柄。
刘禅微微一笑,悠然道:“子曰:‘不知礼,无以立也。’”
他侧目看向孙登:“表弟,可知此言何意?”
孙登略微犹豫,答道:“若不懂礼数,便难以立足于世。”
刘禅赞赏抚掌:“表弟深明礼义。”
他继而朗声道:“入君子之家,主人必开正门迎客。”
目光转向那小门,他淡淡道:“反之,入小人之家,自然就该行此卑径。”
“此次初次拜访舅父府上,不知此地——”
“究竟是君子之居,还是小人之宅?”
话音方落,堂中众人神色骤变。
那侍从慌忙躬身:“殿下稍候奴婢这就去看看正门是否己修缮妥当。”
刘禅神色疏淡,只淡淡一应:“嗯。”
转眼间,仆人匆匆返回,恭敬禀告:"少主,府中侧门己收拾妥当,请少主移步。"
哪里是侧门修好,分明是得到里头主子的授意。
暗中作梗的人不愿让孙权府邸背负待客不周之名,只得安排刘禅走侧门。
"带路。"刘禅神色如常。
众人再次前行,来到府邸正门时,侧门己然敞开。
"小阿斗,真有你的。"孙尚香笑眼盈盈地赞道。
"那是自然,虎母焉有犬子。"刘禅咧嘴一笑。
"姑姑,方才殿下说咱们孙家是小人门户呢。"孙鲁班狡黠地打起小报告。
"哦"孙鲁班揉着额头不敢再多话,逗得刘禅掩口轻笑。
步入府内大殿,刘禅一眼就注意到主座上那个紫发碧眼的显赫身影。
他快步上前站定,抱拳行礼:"汉中王世子刘禅,拜见吴侯。"
孙权闻言一怔,眼中掠过一丝不悦。
他原以为刘禅会先唤他一声舅父。
未料刘禅竟以官方身份见礼,这让孙权顿感不快。
"世子不必多礼。"
虽心下不豫,作为一方之主,孙权依旧维持着礼数。
"孙儿谢过舅父。"刘禅再次行礼。
先公后私,这番应对让孙权面色稍霁,微微颔首露出笑意。
"香儿也回来了,都入座吧。"孙权抚掌道:"上歌舞!"
刘禅在首席落座,孙尚香与孙鲁班分列左右。
这般座次安排,分明是孙尚香在人前要以儿子为重。
否则本该是她居中而坐,两个晚辈陪坐两侧。
丝竹声起,舞姬翩然而至,这正是当下宴饮的惯例。
本以为能用膳填饱肚子,谁知筷子还未拿起,江东又生事端。
"咚!"
一坛烈酒重重摆在案前,对面跪坐着一位白发老将。
"末将黄盖,参见世子殿下。"
"老将军请起。"
来者不善,但面对长者,刘禅仍保持礼节。
"殿下远道而来,老朽敬殿下一杯!"黄盖不由分说斟满酒樽。
自己满饮一杯后举盏道:"殿下若给老朽面子,请饮尽此杯。"
刘禅眸光微动。照理长者敬酒不可推辞。
但看黄盖气势汹汹,必有所图。
若开了这个头,待江东群臣轮番敬酒,局面将难以收拾。
明智之举,便是首截了当婉拒饮酒。
想到此处,刘禅展露笑意,温和道:"黄老将军海涵,小子尚且年少,母亲大人常告诫我饮酒伤身。"
"身为人子,不敢违背母命,恳请理解。"
刘禅不仅以年龄为由推辞,更巧妙地将此事归咎于孙尚香的嘱咐。
此举既显孝道,又让黄盖陷入两难。
果不其然,黄盖顿时手足无措,难以继续劝酒。
孙尚香含笑 ,心中暗赞儿子的机敏。
如此局面,倘若黄盖硬要劝酒,反倒落了欺压晚辈的恶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