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霞将唐香的尤豫看得清清楚楚。
眼看售货员手里的刀就要朝着瘦肉切下去,张玉霞凑到唐香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嫂子,那些肥肉还是你要着吧,我……我手上的钱不够。”
“啊?”唐香一愣,转头看向张玉霞,眼里满是惊讶。
整个杨家大队谁不知道,张玉霞以前可是资本家大小姐,家里有钱着呢。
虽然后来出了事,但也不可能什么都没留下。
要不然这些年李婆子一家怎么可能过得这么滋润。
可她刚才听到了什么?
张玉霞竟然说她没钱了?
很快唐香就想到了李婆子一家人。
那一家人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尤其是李婆子。
唐香在家的时候可没少听自家婆婆骂李婆子,说她没那个命却把自己当地主婆,把孙女当成下人在用,还压榨儿媳妇等等。
张玉霞摊上这么一个婆婆,就算有再多的钱肯定也会被李婆子想方设法的给要走。
今天一点明天一点的。
算算时间,张玉霞嫁到杨家也有七八年了,再多的钱也该被挖空了。
一时间唐香看向张玉霞的眼神更加同情。
不比不知道,唐香觉得自己的运气还真不错。
自家婆婆虽然脾气有时候暴躁了一点,但从来都不会搓磨儿媳妇。
高兴的时候,还会给她发个几毛钱的零花呢。
张玉霞可不知道唐香心里的想法,已经看向那位一脸不耐烦的售货员,问道:“同志,那些骨头怎么卖?”
售货员闻言动作一顿,顺着张玉霞指的方向瞥了一眼那堆光秃秃的猪大骨,语气随意甚至带着点嫌弃:
“那玩意儿,没二两肉,啃着都费劲,你要的话就一分钱一斤。”
这个价格在张玉霞看来几乎就等于是白送的。
事实上也差不多。
那些骨头被剃的恨不得连点肉渣子都不见。
在这个缺油水的年代,大家都追逐肥肉,其次是瘦肉。
这种光骨头,平时都是卖到最后,有些人实在买不到肉又馋得慌,就买着骨头回去熬点儿肉汤,也算沾点肉味儿。
“玉霞,你买那骨头做什么,熬汤都没啥油花。”
唐香拉住张玉霞的骼膊,以为她手里的钱只够买那些骨头的,“我手里还有点儿钱,你先用着,至少买点瘦的肉回去给孩子解解馋呀。”
张玉霞轻轻拍了拍唐香的手背,对售货员说:“那麻烦给我称两斤骨头吧。”
售货员看了她一眼,懒得再多说,随手拿起两根最大的骨头,往秤盘上一扔,瞥了一眼刻度。
“喏,两斤多点,算你两分钱。”
张玉霞没说什么,默默地从旧手帕里数出两分钱,递了过去。
然后,她将那两根光溜溜的骨头放进背篓里。
唐香看着她这一系列动作,又是心疼又是不解。
但张玉霞要买,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叹了口气,付了钱,接过了售货员递过来的用草绳捆好的肉。
买了肉,两人又走向卖布匹的柜台。
比起买肉那边的火热,布柜台前的人稍少一些,但也不少。
柜台上方拉着铁丝,挂着一匹匹色彩单调的布料。
主要以深蓝、军绿、灰黑、藏青为主,但也有少量白布和浅色碎花布。
售货员拿着长长的木尺,量布、撕布、打算盘,动作熟练。
唐香走过去仔细地看着那些厚实的劳动布和帆布,用手摸着厚度,比较着颜色。
张玉霞也帮着她一起挑。
“你看这藏青色的劳动布怎么样,厚实,耐磨,给我家那两个皮猴子做裤子最好了,省得我一天天的净给他们补。”
“恩,是不错,不过穿在身上可能有点儿太硬了。”
“就得硬,硬点儿才经得住他们上蹿下跳的折腾。”
唐香说着,就卖布的售货员给她扯了两尺布。
买好了东西,两人供销社出来,都松了口气。
“今儿供销社的人可太多了。”
“估计都是听说今天有肉,所以来买肉的。”
“可不是嘛。”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往外走。
看看日头,离七叔说的时间还早。
唐香兴致勃勃地提议:“玉霞,时间还早,咱们在街上逛逛再回去吧,我听说最近街上好象有点不一样了。”
张玉霞自然同意。
两人沿着镇上的主街慢慢走着。
果然,与几年前那种严苛的氛围相比,街道两旁似乎多了一些生机。
除了固有的国营店铺,在一些墙角、巷口,竟然零零散散地出现了一些小摊贩的身影。
虽然规模很小,卖的东西也简单。
多是些自家编的竹篮、簸箕,种的蔬菜、鸡蛋之类的。
他们大多神色还是有些紧张,不时张望。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气氛。
虽然广播里、报纸上都在说“开放了”、“搞活经济”之类的,国家也默许甚至鼓励老百姓出来做点小生意。
但经历过那些年风雨,大家心里都揣着一本血泪帐。
谁也不知道这股风能刮多久,这政策会不会象以前一样,说变就变?
万一哪天又……那后果,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要知道前些年那些因为……被抄家、甚至家破人亡的惨烈景象,可是还笼罩在许多人的心头,根本没有散去。
现在这个时候敢冒着风险、顶着压力出来摆这个小摊的。
要么是天生胆大、敢闯敢拼的愣头青。
要么就是家里实在穷得揭不开锅,被逼无奈,只能硬着头皮出来搏一把,换几个油盐钱。
唐香挽着张玉霞的骼膊,好奇地打量着路边小摊子上摆的东西。
压低了声音,对张玉霞说:“玉霞啊,你是不知道,看着这些人,我就想起前段时间我们家小海,可真是能把人气死又吓死。”
“他怎么了?”张玉霞配合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