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彻停了下来。
他象是被这句话砸懵了,站在原地,半晌没能回神。游风择对他可没什么绅士风度,趁机又一拳砸在他脸上。
“呃……”江彻的脸被打得偏了过去,火辣辣的疼痛蔓延开来,他却仿佛感觉不到,只是机械地抬手,用指腹抹去唇角渗出的新鲜血丝。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死死黏在桑末身上,那眼神复杂得象一团乱麻,有震惊,有悔恨,还有一丝不敢置信的慌乱。
他跟跄着,下意识想上前,想靠近那个始终平静看着他的青年,脚步却又被无形的锁链牢牢绊住,沉重得抬不起来。
他不敢。
“我不是——”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得厉害,他想辩解,想告诉桑末那只是一时的气话,是未经思考的混帐话。
可那些字句是他亲口说的,桑末听见了,游风择也听见了。
每一个字都象淬了毒的回旋镖,将他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那时候……”他没什么底气地嗫嚅,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说的是……离婚以后。”
游风择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
他不再看江彻,径直越过他走到沙发旁,姿态自然地拿起茶几上的水壶,倒了杯温水,递给桑末。
淅淅沥沥的水声中,他头也不抬,语气平淡却带着刺:“怎么,婚期内,会让你江大少爷没面子,是吗?”
“不……”江彻下意识否认。
“你不是信誓旦旦说过吗?等江爷爷身体好了就离婚。”
游风择优雅地在桑末身侧那点有限的空间里坐下,刚想习惯性地翘起二郎腿,动作却牵动了腹部的伤处,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那张俊美的脸都扭曲了一下。
他默默把腿放平,调整了下坐姿,继续用那种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说:“阿彻,圈子里谁不知道,你向来说一不二,说到做到。现在老爷子早就康复了,身体硬朗,我看不如就趁早,把这离婚手续办了吧?”
江彻被他这番话噎得胸口发闷,一股邪火直冲头顶,却偏偏反驳不了。
他怒气冲冲地逼近两步,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游风择!你他妈以什么身份在这里指手画脚?这是我和桑末之间的事!”
游风择长眉一挑,脸上不见丝毫心虚,很坦然地说:“小三啊。”
江彻:“……你还要不要脸?”
“不要啊。”
游风择答得理所当然,甚至还悠闲地抬手,整理了下在刚才打斗中被扯得有些凌乱的衬衫袖口。
江彻被他的无耻程度震住,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游风择却不打算放过他,继续用那种看似语重心长,实则煽风点火的语气说道:“只要能追到喜欢的人,脸面算什么?……你不珍惜的人,我珍惜。你尽不到的责任,我来尽。反正你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末末,和他结婚也是被老爷子逼的,现在何必硬拖着不肯放手?”
他微微前倾身体,仿佛真的在为好兄弟考虑:“阿彻,为了面子,不值得。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了,家里也是世交,何必闹得太难看……你就当是,行个方便?”
江彻被他这番颠倒黑白的话气得发笑,猛地伸手,一把揪住游风择的衣领,将他从沙发上提起来。
“谁说我是为了面子?你还知道我们是多年的朋友?你他妈就是这么对朋友的?桑末是我老婆!我老婆!!!”
游风择任由他抓着衣领,唇角依然挂着欠揍的笑意。
“是吗?”游风择慢条斯理地反问,“谁又会为了躲开自己的老婆,二话不说就跑到鸟不拉屎的山区去,一待就是那么久?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可是很认真、很努力地在追求他,关心他,陪着他……你呢?”
江彻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他生平第一次为自己做出的决定感到悔恨。
可他无从辩驳,游风择说的是事实。
他当时确实是为了逃避那份日益失控的心动,才选择了离开。
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他再次举起了拳头——
“江彻,不要打了,打架解决不了问题,”桑末叫住他,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坐下再聊。”
江彻的拳头悬在半空,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斗。
他赤红着眼睛看向桑末,脚下却象生了根,没有挪动。
桑末指了指另一边的沙发,再次重复,“坐。”
“为什么……”江彻松开游风择衣领,转向桑末,抓了个莫明其妙的重点,“他坐在你身边,我却要去那边坐?我才是你名正言顺的老公。”
桑末:“……”
他坐的本来就是侧边的单人沙发,空间有限,要不是这水上别墅的家具尺寸都做得格外宽大,游风择根本挤不进来。
要是再塞进一个身高腿长、肌肉结实的江彻,那他恐怕真的要被挤成一个夹心饼干了。
桑末叹息:“没办法呀,这里坐满了。”
游风择在一旁闷笑出声,肩膀微微耸动,牵动了伤口,让他龇了龇牙,但笑意却更深了。
他看向脸色铁青的江彻,慢悠悠地提醒:“阿彻,这话……你不觉得也很耳熟吗?”
江彻的脸瞬间一阵黑……又一阵黑,最后黑得几乎要与他那身古铜色皮肤融为一体。
他显然也想起了那个夜晚,在喧闹的酒吧包厢里,他是如何用冷漠疏离的语气,对试图靠近的桑末说出“坐满了”这三个字。
甚至那时候,他身边的沙发明明还有空位,他只是别扭地不想让他靠近。
江彻烦躁地揉了揉刺短的头发,他看着那张确实没有空馀位置的沙发,又看了看纹丝不动、俨然以正宫姿态自居的游风择,眉眼沉沉地往下压,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桑末警剔,默默把搭在扶手上的骼膊收了回来。
他那时候……是坐到了江彻的腿上的。
江彻要是有样学样,那他的腿可受不住这大鸟依人。
好在江彻似乎并没有那个打算。
他扶着沙发的木质扶手,直接屈身,有些狼狈却又很执拗地,一屁股坐在了桑末脚边的柔软地毯上。
这个位置,让他必须仰起头,才能看到桑末的脸。
游风择正要开口嘲笑他这落魄模样,就见江彻仰起了那张挂了彩却依旧难掩英俊的脸。
他没有看游风择,目光灼灼地,象两簇燃烧的火焰,直直望向桑末。
他语气低落,带着前所未有的真诚和懊悔,哑声说:“对不起,之前是我说话不过脑子。我嘴硬,我嘴臭,我该死。”
象一只挫败的大狗那样垂头丧气,耷拉着耳朵等待主人的原谅。
“……”游风择心里咯噔一下。
他不怕江彻暴怒,不怕他动手,就怕他露出这副脆弱又可怜的狗样子。毕竟,前面还有个据说“当狗当得很好”、因此受到了桑末青睐的苏柏作为前车之鉴。
游风择瞄了眼桑末,见他没什么动容的神情,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复水难收这个道理,”游风择冷声提醒,“阿彻你不会不懂吧?”
但江彻象是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完全无视了游风择的冷嘲热讽。
他只是专注地望着桑末的眼睛,突然说道:“九月二十日,下午五点四十分,我们一起去乘车参加商业晚宴。那天你穿着靛蓝色西装,别着一枚钻石胸针——那时候,我就已经心动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但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逼,骄傲自大,不愿意承认自己就这么轻易地被你吸引,被一个我起初并不情愿娶回家的人搅乱了心神。后来跑去山区,那里信号不好,晚上没事做的时候,我想了很多……这次回来,我是真的想好好和你过日子。”
“我说过的混帐话,做过的错事,我都认。你想要什么补偿都可以,只要你说得出,我就做得到。”
“只是……”他喉结滚动,声音哑得厉害,“能不能不要离婚?”
桑末垂下眼帘,看着坐在脚下的江彻。
江彻眼睛不大,但眼窝深陷,显得十分深邃。他的眸色是独特的深灰色,因为眼白略多,平时看上去总是充满了攻击性,就算没有刻意臭脸,也自带一种野兽般的凶悍和不好接近。
如今眉眼耷拉下来,倒是更象一只狼犬了,比起狼,更偏向犬,配上那一身黑皮和肌肉,让桑末想起杜宾。
“‘好好过日子’……”桑末低声复述这句话,然后问他,“你说你想了很多,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江彻急切地向前倾了倾身体,表态道:“我想清楚了!我……我知道我是个不合格的丈夫,说了不该说的话,这才让游风择有机可乘来勾引你!”
他说着,剜了游风择一眼,又立刻转向桑末,语气变得软了些,带着点笨拙的亲昵,“末末……老婆,游风择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从小就热衷于追求刺激,他只是想要把你从我身边抢走,觉得这样很刺激,很有成就感——”
“放你的狗屁!”游风择绷不住了,维持不了那副气定神闲的假面,直接爆了句粗口,“你别在这挑拨离间,比起你这个连自己心意都搞不清楚的蠢货,我早就想清楚了!我爱末末,是真心的!等你们一离婚,我就会立刻和他结婚!”
“我不会和他离婚的。”江彻狠狠地瞪向游风择。
游风择嗤了一声,“离不离婚又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
他桃花眼流转,突然笑了下,“我敢说我爱末末,江彻,你敢吗?你刚才说了那么多,用的词不过是‘心动’’,你敢说那个‘爱’字吗?”
也不愧是多年的兄弟,背叛起彼此来,都能精准地抓住彼此的痛点。
江彻果然被这句话噎住了,他刚才情急之下,倾诉了那么多,用的词语确实是“心动”、是“被吸引”,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那个更沉重、也更直白的字眼。
他们这种出身的人,从小在利益和算计的染缸里长大,见过太多打着“爱”的名义进行的欺骗和背叛,也见过太多因为所谓的“爱情”而一败涂地的例子。
圈子里的婚姻,更多的是“恩爱”,是利益共同体的展示。而那些轰轰烈烈、不顾一切的爱情故事,往往只出现在八卦小报上,作为茶馀饭后的谈资,或者是……引以为戒的反面教材。
“你只是被他的外貌吸引,”游风择摆出胜利者的姿态,“而我爱他的全部,放手吧,江彻。”
“我不是!”
“怎么不是?你说的心动、被吸引,不就是因为外貌的吗?”
“我怎么可能只看外貌?!我们这个圈子里,各种各样的美人难道还少吗?形形色色,往我身上扑的有多少?我他妈哪个不是离得远远的!躲都来不及!”
他象是突然抓住了游风择的把柄,也冷笑着反击,“不象你,游大少,那可是出了名的‘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风流债欠了一堆,现在跑来装什么情深似海?”
游风择脸色一变,立马看向桑末:“宝贝,你别听他胡说八道污蔑我!我发誓,我一个没谈过一个没碰过,手都没牵过的!那都是应酬场合的逢场作戏!”
“呵,”江彻在一边阴阳怪气地补刀,“逢场作戏?我看你对那些名媛、明星,笑得可是挺开心的,照片都上过几次娱乐版了。”
“我天生就爱笑!不行吗?”游风择咬牙,“而且那都是狗仔捕风捉影、断章取义!我认识末末之后,一个派对都没去过!宝贝,我手机随时可以给你查!”
“复水难收!”江彻立刻用他刚才的话堵他。
“这不是一个概念好吧?!”游风择气得差点跳起来,“我那只是正常的社交,跟你这种直接伤害伴侣感情的行为能一样吗?!”
……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象两只争夺地盘和配偶的雄兽,互相揭短,互不相让。
桑末被他们吵得一个头两个大,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揉了揉额角,终于失去了耐心,在两人吵得最激烈的时候,平静地开口,一锤定音:“离吧。”